“那张尚书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皇上,微臣以为兰若只是借喻清静之地,为其后的春响,与燕啼做下铺垫。”
渊帝这厢心里都快乐开了花儿,强忍着笑不敢露相,故作沉思,点头道:“张卿继续说下去。”
“无食烟火,便是指春景灿烂时流连忘返,连寝食也忽略了,一直到鸳鸯鸣叫才知已是入了夜,倚窗长吟浊……大抵便是倚窗畅饮,浊酒清酒尝遍了,醉于美景中,沉沉睡去的光景。”
这等淫诗,居然真有人一本正经的释义,全然不肯照着表面意思读出内涵吗?
渊帝清了清嗓子,见座下黎婴脸色不大好,索性绕过他,直接问了萧北城。
“那缙王觉着,这诗写得如何?”
“一派胡言!根本是在藐视考场!这种人必不能让他成为我大渊朝臣,他若入朝为官,这天地该被折腾成何种模样!!”
萧北城鲜少在人前如此激动,若不是气君子游那个不分场合不知好歹的东西,也不会气成这般。
可没人想到,就是被缙王在殿上公然斥责的人,竟然真的成了今年的状元,而且还……是他自己手下的人。
百官对此议论纷纷,说缙王根本是欲擒故纵,了解皇上最厌烦旁人的反对,所以才演了这么一出好戏,为的就是把自己麾下的人才送进朝堂。
对此,萧北城未作任何反应,没人知晓在考诗公布后,君子游这位状元郎竟被缙王倒吊在梁上悬了三天。
要不是今年皇上提前召见三甲,指不定还要被折磨到什么地步。
渊帝也是个急性子的主儿,硬是让礼部把琼华宴的日子提前半月宴请文武百官,是要让他们都来见见未来的栋梁之才。
君子游腕上还留着被绳索捆绑的痕迹,为免被人误会,柳管家特意为他准备了件宽袖的白衣,没似旁人那般穿的大红大紫,在夜宴中反而显眼。
临走前,萧北城还特意叮嘱他:“注意你的言辞,小心你的舌头。”
怕的不只是君子游喝醉了在人前胡言乱语,做出些过格的举动,更担心他见了另一个人,会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
萧北城至今没敢告诉君子游,那本该高中状元的人,正是他青梅竹马的同乡苏清河,若不是皇上有意提拔他,他也不会挤了那人的位子,凭一首不入流的淫诗备受瞩目。
可这话若是说了,只怕以他的性子,连今夜的琼华宴也不会出席。折了皇上的面子,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为保住他这条命,萧北城无计可施,只得连哄带骗。
君子游以身子不适为由,谢绝了骑着白马从城南招摇到城北的流程,直接随萧北城入了宫,百官还没到齐,就先入了座。
萧北城就在他身旁,时不时借着饮茶的工夫念叨几句:“那是礼部侍郎胡彦文,定安侯府之人。他旁边的那位是中书侍郎余震月,黎相手下的人。”
“看出来他阿谀奉承,与人面和心不和了。看来朝堂与我想的不尽相同,并非身在不同阵营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官场风云变幻,另谋新主也是常有的事,若是走了一个就要被记恨,进而被灭口的话,用不上半年,朝堂官员就剩不下几个了。”
“虽然我自己是不情愿的,但现在应该所有人都把我当作王爷的幕……”
他迟迟没把话说完,萧北城抬眼看了,发现他已经注意到了被人簇拥着的榜眼与探花郎,自然也认出了故人。
“清河……他果然来了。姑苏一别后,他只来了一封信问候我是否安好,之后我送去的信件就再没有得到回应。他来京城……这般大事,怎能不先知会我。”
好友心生嫌隙,萧北城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苏清河寄来的信件都被他拦截,又请柳管家仿了君子游的字迹写下了一封封未出自他手的回信一事。
许是察觉到回信的并非君子游本人,时间一久,苏清河也不来信了,算是彻底断了联系。
分明君子游才是状元,他这边是冷冷清清,连个侍奉的宫女太监都没见着,反观苏清河与探花郎那边却是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簇拥着,好不热闹!
“这些官员无利不起早,你是本王的幕僚,当着本王的面自然不好巴结,就得从他们这些初来乍到,涉世不深的书生身上下手。”
“这我倒是理解,可王爷您手下总不至于只有我一个人吧?没有一个人前来恭贺,也太没牌面了吧……”
“你说对了。自古帝王最忌官员结党营私,本王敬重皇上,又怎会做他不喜之事?”
“……那您现在怎么想要幕僚了?”
“多个门客,也便多了个帮衬自己的人,何乐而不为。”
“那,清河他……”
“不必多言,本王绝不会让苏清河踏入缙王府半步。”
有了苏夫人加害君子游一事,萧北城怎敢让猛虎卧在身边?
况且抢了状元这事足以让苏清河记恨君子游,不管苏清河是不是可用的人才,他都要以保证君子游的安全为首要之事。
想到姑苏时险象环生的经历,他不免忆起莫文成的话
“此人命途多舛,是个活不久的命,王爷真想求个可用之人,他未必是最好的人选。”
“王爷,王爷?”
萧北城猛然回神,发现礼部尚书不知何时早已念完了冗长的祝词,这会儿渊帝也入了席,全场都在恭贺皇上喜得贵才。
萧北城忙起身,俯首对座上至尊之人行了礼,渊帝打趣道:“缙王想什么竟如此入神,莫不是已经在斟酌状元郎该在什么官位才合适?”
“微臣不敢,只是嘈杂之下,有些恍神。三位新才要如何重用,自然只有皇上定夺。”
“说的也是。可朕总觉着三位脱颖而出的新才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从诗文就能看出才华非比寻常,硬把他们安插在不合适的地方,总会有这般那般的不妥,不如今年,就让他们自己来选官位吧,如何?”
明知这不合规矩,百官也不好妄然进言,就在他们私下里确认眼神之时,又听太监通报:“太后驾到€€€€”
一听是太后亲临,才刚站起来不久的官员又跪了下去,连渊帝也不得不起身,对着缓缓走到座上,衣着奢华的贵妇俯首。
“母后,您怎么来了。”
“哀家想来瞧瞧今年的三位人才都长得什么模样。早些时候就听闻这位状元郎生的俊俏,引得京城女子一见倾心,没想到文采也是如此出众,哀家惦记着总想见识见识,今日得了闲,这不就来了?”
君子游心道您老人家都一把年纪了,还想着看男人呢,莫不是想把本公子召进后宫当面首?这种吃软饭的事,找谁都轮不上他啊。
太后不发一言,轻车熟路坐在了龙椅上,瞧见这情景,君子游不敢多看,把头压低了些,听着太后又吩咐道:“桓一啊,给皇帝赐座吧。”
虽是辈分压了一头,可皇上要由太后赐座毕竟不妥,看来这位在宫里强势得可不止一点半点。
等渊帝不情不愿坐在了桓一公公搬来的板凳上,太后才对众臣道:“诸位平身吧,今儿个是三位新才加官晋爵的好日子,都不必拘束。方才听皇帝说,今年一反陈规,想由他们亲自选择日后的官位,这倒是有趣,连哀家也忍不住想听听他们的答案了。”
听太后说了这话,方才心有怨言的官员只得把话咽回了肚子里,纷纷换上一副笑颜附和。
“太后说的极是。”
“那便从今年的状元郎开始吧,哀家记得你。”
才刚坐下,垫子还没捂热的君子游只得起身赔笑,“承蒙太后厚爱,草民愧不敢当。”
“你马上就要成我大愿的朝臣,不必羞愧,且来说说有何打算。”
“说实话,草民……”
不想当官,只想入府做人人艳羡的缙王妃……
第33章 贤才
渊帝给了君子游一个选择的机会,倒是成了送命题,让他进退两难。
说高了,会让人觉着他不知天高地厚,惹怒了太后更是性命不保。可要是说低了,在他之下的榜眼和探花郎无法僭越,就要跟他一起过苦日子。
不认识的那位也就罢了,要是苏清河不能在朝中谋个好官位,君子游定会为误他终生后悔一辈子。
他沉默好一会儿都没开口,太后品过了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稍稍有了醉意,“状元郎,可是还没想好?”
“回太后,草民不敢妄言,很怕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惹怒太后,皇上,与诸位大人。我家王爷曾教导要谨言慎行,唯恐会有不当之举,所以……还请太后与陛下做主。”
“倒是个机灵的人,可皇帝都给了你机会,你不选,便是不给皇帝面子。”
“那……草民、草民想去兵部喂马。”
此话一出,几位没忍住的大人已经笑出了声,还能听到窃窃私语。
“这小子,可真是胆怯,听到了吗?他说要去当弼马温啊。”
“朝廷栽培的状元郎竟然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败类!”
“哎,刘大人此言差矣,下官倒是觉着他是别有一番用意。想当初那孙悟空也被天庭打发去做了弼马温,可后来怎么着,大闹天宫,最后还成了斗战胜佛,只怕这小子的心思远比咱们想的还要深啊……”
果然什么样的人就能揣测出什么样的人性。
太后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听了君子游的话非但没有发怒,反而耐心问了缘由。
君子游答:“如今的朝廷,虽是三省六部相互依存,相互制约,却不乏结党营私的宵小之辈,草民贸然选了官位,势必受人拉拢,难以维系初心,只有靠自己的双手爬上巅峰,才不惧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好!好一个有能有志的贤才,哀家看重你!”
明明是肯定之意,可这话却让在场之人都跟着捏了把汗。
萧北城不由握紧双拳,恨着君子游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东西,这种大逆不道,编排朝堂的话都敢说出口,也不怕把前程与性命都断送在这里!
众臣各怀心思,有见太后器重君子游,便生了结交之意的,有自此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后快的,更有那见风使舵,恨不得立根头发丝看风向变化的墙头草,一时满场皆默。
渊帝的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满于自己亲手提拔的人才被太后抢了去,便出言道:“母后还未打定心思,不妨看看另外二位新秀,再做打算。”
“皇帝说得有理,哀家记得榜眼是叫苏清河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就有相当出彩的文采,哀家真想见见。”
桓一公公闻言便唤了苏清河出场,后者跪到君子游身后一步之处,对人低声道:“想不到竟然还是你做了状元,待琼华宴散了,我得好生恭喜你才是。”
语气措词都没什么异样,可君子游听着就是不大对劲,便没有应声,等着苏清河给太后行了礼,照例说了套祝太后凤体康健,福寿吉祥,和皇上千秋万代的贺词。
太后问:“苏清河,你在朝中可有什么心仪的官职?”
“回太后,草民一介书生,不懂兵法武学,志在朝堂,只愿入礼部,司掌天下礼仪,祭享之责。”
“很好,是个有志向的年轻人,既然你说了,哀家自然要允。安之言,哀家就让苏清河暂为礼部员外郎,你须得好生提点。”
礼部尚书安之言起身应了太后的吩咐,苏清河谢恩回了位子,见君子游还跪着,太后又有些发愁。
这个时候席间走出一人,对座上二位行了礼,适时缓解了僵局。
“太后,皇上,微臣倒有一计。虽说状元郎不知何去何从,但他的事迹不只是在座的大人,就连太后与皇上也是略有耳闻,去年琅华阁花魁遇害一案,便是他顺水推舟才破了的。微臣当时也在场,是见识过状元郎本事的,所以微臣斗胆向太后,向皇上请求,可否让状元郎……”
出言之人正是刑部尚书,叶岚尘。
渊帝眸色一暗,话音深沉,满含不满,“你是想说,拉拢君子游去你的刑部?”
“大理寺虚置多年,再无人掌管,怕是会养出一群白拿官家俸禄的饭桶,微臣也是为朝廷着想。”
没想到他竟然还说了句好听的话,渊帝眉宇间愁绪散去七分,便问太后:“母后,您觉着如何?”
“大理寺……是个好地方啊。可哀家记得大理寺卿病重,却并没有辞官休养,如此一来,状元郎便当不成这大理寺卿了。”
“做个少卿也是好的,若是在大理寺,他的才能可得到重用,也不算委屈。”
“皇帝都说了情,那自是好的。君子游,明日你便就任大理寺少卿,不得有误。”
皇家母子二人的戏演得差不多了,终于轮到君子游了。
他赶紧谢了恩,撑着跪麻了的腿,一瘸一拐回到座上,连夹了几筷子的菜,往嘴里猛塞着压了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