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该关心,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又听太后召了探花郎上前,噎着蛋黄小饼的时候抽出空来瞥了一眼,突然就愣住了。
待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他才扯了扯一旁的萧北城,拿那人的宽袖擦去手上油腻的同时悄声道:“哎,哎,王爷……这人咋生的这般好看?”
要是以为君子游和苏清河的长相就算这届新秀里出类拔萃的,那可是大错特错。
这位探花郎来自朔北名门世家,名江临渊,本是最被官员们看好的考生,怎料只拿了个探花,被君子游和苏清河两个来自穷乡僻壤的臭小子抢尽风头。
百官中不乏为江临渊鸣不平的主儿,可看皇上与太后如此重视两人,也只能不情不愿的闭上嘴。
君子游看江临渊看得出神,萧北城见他眼神里写的尽是欲-望,很是不满,还想出言提醒他注意分寸,就见江临渊也回过头,与君子游相视一笑。
恰好太后问及了探花郎任职的意愿,江临渊毫不犹豫答道:“愿入大理寺,在少卿手下做事。”
这……是什么情况?
堂堂朔北江家少爷竟然情愿委于人下,还是个才刚得了官位的年轻人,他真甘心如此?
一见两人之间眉来眼去那点猫腻,渊帝就什么都懂了,笑眯眯的看着萧北城,目光让后者不寒而栗,显得有些无措。
最后的结局便是君子游为大理寺少卿,江临渊为大理寺正,苏清河则为礼部员外郎。
琼华宴散了,君子游来不及和前来冷嘲热讽的官员们说上几句,就被萧北城一路拖到宫门外,塞进轿子带回了缙王府。
对他今日的表现,萧北城有诸多不满,要不是他这会儿喝多了酒,又有些呼吸不畅,怕是免不了一顿责难。
君子游笑呵呵的,“王爷怎苦着张脸啊,我被封为大理寺少卿,以后便可经手各种疑难杂案了,您不高兴吗?”
“高兴,本王可真是高兴死了,你可知那大理寺究竟是什么地方,是被谁管着,又为何虚置多年?”
“大理寺司掌刑狱案件的官署,自然要归刑部管辖,如今刑部尚书是叶岚尘,那我可不就是被那气急败坏的跳脚鸡压了一头?”
“说的容易!若叶岚尘有意让你难做,你在朝廷,甚至京城便是寸步难行,你可曾想过自己的处境!”
“这不是还有王爷呢吗?”
看他笑的不知疾苦,萧北城心事复杂,也不清楚是该庆幸他依赖着自己,还是斥责他太不知深浅。
“至于虚置的缘由,如今朝中处处结党营私,又有暗鸦和西南商行等势力在京城作祟,没有靠山支持,大理寺就是个摆设,我甚至有理由怀疑如今休养在家的大理寺卿是受人所害,才落得这般田地。”
“你既然明白就该当场拒绝叶岚尘!”
“可王爷看见了吧,太后对此有所迟疑,倒是皇上赞同了叶岚尘的提议,这足以说明皇上希望我在这个位子替他出力,那我怎好拒绝呢?”
这个时候搬出皇上,果真让萧北城哑口无言。
或许萧北城该表明,皇上希望他做的的确是一个忠君之臣该做的不假,可自己的希望却是让那人在立足于朝堂时可以保全自身,而不是铤而走险,为此奋不顾身。
君子游怀着三分醉意,蹦蹦跳跳的走了,见萧北城没有跟上来,沉下脸来骤然换了一副神情,驻足等待身后的动静,发觉那人迟迟没有反应,才走远了。
他不是不懂萧北城的心思,可也他明白自己身子如此,一生平庸,在病榻上痛苦不堪的咽气是死,了却一腔抱负,心满意足的去了,也是死。
若有余力,谁不想在世上留下点痕迹呢?他不稀罕什么青史留名,只要有一个人肯记得他,只要那人记得他,便满足了。
可对萧北城而言,几次三番打动不了君子游这块顽石,便只能从其他人身上下手了……
第34章 鸿鹄
翌日清晨,天才刚亮,江临渊便提着贺礼登门造访缙王府。
这位倒是举止得体,为人处事都极为圆滑,所带的不过一方砚台与墨宝,既不贵重,也不显得太寒酸。
新秀入朝,按说都是该去见过上司,苏清河该给礼部尚书安之言请个安,那君子游就该是去见见叶岚尘。可这江临渊是心甘情愿入到大理寺,做一个后辈之下的晚生,萧北城倒是忽略了这点。
柳管家把江临渊请进王府,萧北城悠悠走来时,他正在堂外等候,可见此人极其注重礼数。
“下官拜见王爷。”
“免礼,你该是来拜见少卿的,奈何那个游手好闲的懒货住在本王府里,你就得连本王一起拜了,也是无奈。”
“怎么会呢,下官日后还得靠王爷多多照应,自是少不了走动。”
说话也是这般谨慎,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这样厉害的人物,怎就甘心居于人下?
二人入了座,柳管家奉了新茶,江临渊一尝便知是北地供奉的雪酥茶,虽有暖身之效,口感却是油腻,本不是入夏前该喝的滋味,那便是缙王给他出的一道难题了。
萧北城道:“今年皇上特别开恩,怕你们这些新秀不胜酒力,便将琼华宴安排在了周休之前,少卿大人也是真给皇上颜面,喝了个烂醉不说,今日也确实没起来床,本王真担心他日后的仕途。”
江临渊笑答:“王爷多虑了,虽说少卿大人有时犯傻有时糊涂,可他的本事还是不容小觑的。下官听说了早些时候少卿大人所破的案子,知道京城百姓私下里都会喊他一声‘小狄公’,心中对大人一直有着憧憬,昨日在琼华宴上见了大人便被吸引,不知怎么,就一同拜入大理寺了。”
这话说的,倒似有那么几分情意。
萧北城听着心里不大舒坦,便没有多言,片刻之后,江临渊出言打破了沉默:“王爷,下官听说少卿的身子……似乎不大好。”
“他有哮症,天寒雨雪,情绪波动都可能复发,这也是本王最担心的事。他日后在叶岚尘手下难免受气,没个人照应,本王总是不安。”
“王爷放心,有下官帮衬少卿大人,就不会让人趁虚而入。王爷身在朝中,很多事无法亲力亲为,有下官在,少卿大人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萧北城这才打量起江临渊,此人穿的低调,便只是一身玄色衣衫,可这玄色在今朝也是大有讲究的,穿者非富即贵,德行也不容半点过失。
“听闻朔北江氏人才辈出,前朝时曾为国君重用,奈何末代皇帝品行不端,大多辞官回乡,使得朝廷痛失人才。□□皇帝也曾亲去朔北求才,三顾茅庐却是空手而归,可见江氏有着凡人所不能及的傲骨。百十年后,竟是你做了第一只飞到京城的鸿鹄,着实让本王意外。”
“王爷意外的只是探花郎屈居人下,实则不然,下官是看清了少卿大人的为人才会如此。”
“哦?那本王倒是想细听缘由了。”
“可下官如实说了,若王爷不肯收下官这个幕僚,到时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萧北城冷哼道:“那便不说,本王也不强求。”
敢情他看中的不是君子游那个不着调的东西,而是觊觎着自己这位皇亲国戚,那还了得?
他心中对江临渊生了三分嫌厌,昨夜还想着借对方控制日后君子游动向的念头也暂时打消了。
就在二人僵持着,谁也不肯松口的当下,堂外走来一人。
君子游见萧北城从来不知何为礼数,刚起了床,散着一头乱发也没洗漱,就穿着件单薄的内衫进了门,脚上还没穿鞋,走在青石板上啪嗒作响。
“王爷,你有客人啊……”
他说着还打了个哈欠,一眼看到了江临渊,吧唧吧唧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不修边幅的打扮,有些尴尬。
江临渊却是从容,起身对人毕恭毕敬行了礼,礼貌道:“下官拜见少卿大人。”
“哦,是你啊,那没事了,一家人。”
他大摇大摆坐到萧北城身边的位置,见没有自己的茶,便顾自拿了后者的杯盏,猛灌一口漱了口,后来才回味过来滋味不对,不敢吐出来,又实在难以下咽。
要不是柳管家照顾他是个病人,特意端了痰盂来,指不定等下他就要吐在堂上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油腻腻的,还这般涩口。”
“北地进贡的雪酥茶,只有那些胡蛮人才喝的惯,江寺正没尝过这般滋味,本王便请他喝了一杯。”
“王爷,您别这样,他是我的下属,何必给他下马威呢?”
这不是明里暗里贬低江临渊是胡蛮人呢吗?
“下马威?这点场面都受不住,日后怎么在叶岚尘手下做事?”
江临渊出言缓和气氛:“王爷教训的是,下官记住了。”
说罢,他竟俯身握住君子游赤着的双脚,为他擦去脚底的灰尘,恰好这时丫鬟送了鞋袜进来,见这场面有些尴尬。
“王爷,这……”
“还不快递过去,不然他再受风寒躺个十天半月,受气的还是本王!”
听他牙咬的咯吱作响,柳管家强忍笑意,又不敢真的照做,万一惹他发火,受苦的就成了自己,便劝说江临渊坐了回去,伺候着君子游套上鞋袜,又披了件厚衣。
“说起来,今儿个是该去给叶尚书磕头的日子,可我实在不愿去见那只跳脚鸡,总觉着会损了自己的排面,不如今天就病了,改天再说?”
看着君子游一脸欠打的表情,萧北城双拳紧握,骨节泛白,抿着的薄唇都没了血色,气的拂袖而去,只丢下一句:“随便你!!”
君子游还没大清醒,看他气冲冲的走了,又有些愧疚,愣愣问道:“是我说错了什么吗?王爷与定安侯府那几个妖人的关系不是不怎么样嘛?”
柳管家心道您这可真是没睡醒,朝堂上的事,要是真能随心所为,哪儿还会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果然似君子游这般浪荡随性的人不该踏入仕途,扼杀本性不说,更可能会因此惹祸上身,他还是适合去过平庸但安稳的生活,往后这般不得安生,对他而言绝对算不上好事。
可身在柳管家的立场,他不过是一介家仆,对主子的事插不上嘴,便只能在离开之前,给江临渊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至于那人是如何说服君子游去拜见叶岚尘的便是不得而知,总之君子游还是听了他的话,乖乖洗漱穿戴好了,人模狗样到了叶府去给人请安。
平日里叶岚尘极少在家闲着,不是在刑部办公,便是在定安侯府陪着小侯爷遛鸟,要不是收了个大有来路的状元郎,他也不至于在家死等这大半天。
他本想来一出闭门不见,好让君子游吃个闭门羹,日后学会老实,万万没想到,君子游竟是日上三竿时才登门,分明是从缙王府来,却没带什么像样的礼品,手里就拎着从东街买来的酸李子软糕,还是吃剩了一半的。
君子游在外笑嘻嘻的敲了门,没听见里面应声,开嗓喊了起来:“尚书大人?刑部尚书叶大人,下官大理寺少卿君子游,来给您请安啦!!”
特意挑了这么个人多眼杂的时候,还张扬的恨不得全城都来围观,要不是怕京城百姓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叶岚尘也不必咬牙切齿让他进门。
这人入朝后的第一场对局竟是自己输了,高傲如叶岚尘,心中自是不满。
可不满归不满,他要是真给君子游甩了脸色看,那就是他的不对了,更何况还有江临渊跟着他一起,初识第一天,面子总归还是要给,火气只得暂且压下。
进了门,君子游四下打量着此处的装潢,规模自是比不上缙王府,不过建材用料都是上等的红木,可见当初建造这座宅子的时候也是费了不少财力。
与之违和的是,叶府上下鲜少见到装饰的物件,素朴到连会客堂中铺垫的地毯都是单色。
朝中官员但凡有钱有势,都恨不得把金子镶在门楣上,为的就是个牌面,叶岚尘却显得格格不入,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江临渊看出君子游的困惑,悄声道:“听闻叶大人还在守孝,自父亲过世以后,他便将家中物件折换成了银钱,接济了贫苦百姓,所以才显得家徒四壁,有些落魄。”
听了这话,君子游对叶岚尘生出几分好感,还真看不出这个狭隘的男人竟有如此心胸。
叶岚尘没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只是见二人交头接耳便觉着莫名烦躁,一拍桌子,迫使他们不得不端正态度。
“当着本官的面还敢偷偷摸摸,你们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江临渊临危不乱,“大人误会了,下官与少卿大人并无冒犯之心,只是被大人的爱民之心所折服。”
“不愧是探花郎,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啊,可你的花言巧语对本官无用,收收你的好文采吧!”
还真是位不好相处的上司。
君子游咂咂嘴,勉为其难掏出他吃剩下的半块酸李子软糕,又犯起了老毛病,盯着看了半天,还是不大舍得,又咬了一口,才把成了月牙形的甜饼递到叶岚尘面前。
“入夏之前就这么大火气,叶大人是肝火太盛,吃点消消火,别弄坏了身子啊。”
“你……”
“别嫌弃,您不能吃太多,寒凉的东西一贪嘴,败过头了可是会伤身的。尤其是李子,大人可得小心啊,这玩意儿,谐音可是个‘离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