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
“叨扰多时,心中甚是不安,待伤体好转,便把我送回府去吧。”
“先前的风波还未过去,只怕相爷回去也未必安全,不如长留王府,至少等到我一一排查过相府的下人,留下一些靠得住的。”
“无妨,一条贱命,有人觊觎,拿去也无妨。”
“我知道相爷不愿回忆此前之事,若非迫不得已也不想提起,但我要知道您沦落至此的缘由,就必须深问一句,事发那日,您究竟为何出城?”
此言一出,黎婴脸色大变。
果然被管家刘弊哄骗这种鬼话只能唬弄局外人,他这般精明,怎可能会如此轻易落入圈套?
除非,是他自投罗网。
第71章 万两
自从黎婴出了事,相府上下可就成了一团乱麻。
管家刘弊暴毙本就闹的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多嘴,生怕事情惹到自己身上。而此前总爱抱着管家大腿嚣张一下的那几个也都老老实实收敛了行径,毕竟天道无常,谁知道下一个双目圆瞪,口吐白沫惨死的人会不会是自己呢?
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一人却显出了与众不同的违和。
有个名唤素心的丫鬟本是贴身伺候黎婴的,平日里被素衣掩盖了芳华,细一瞧来,姿色是有几分动人的。
就是这样一个做事小心翼翼的丫鬟,在黎婴负伤迁入缙王府后,居然开始化起桃花妆,穿起靓丽的衣袍来,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相府的侍妾夫人呢。
君子游登门造访,自然免不了先去看看这位的状况,为防对方起疑心,还要装作是不经意间发现一朵美艳的娇花。
是日天朗气清,君子游抱着小黑到了相府,一反常态没有带着江临渊,不似前来办案,便多了些许平易近人的意味。
他进门便道:“我来替相爷收拾几件贴身的衣物,你们各忙各的,不必在意我。”
越是这么说,就越是让人在意,君子游不提,总会有那忍不住的人先提起,就好比前来迎客的小厮,把人带到偏僻的假山小径后,便迫不及待揪着那人的衣角问:“大人大人,我家少爷怎么样了啊,要不要紧,不会有事吧?”
这孩子约莫十二三岁,年纪不大,倒是机灵,见君子游无心提起,便住了口,不论那人问起什么,都是乖乖回答。
君子游拐了个弯,在问起素心之前先提起了刘弊,“这些日子相爷不在,无人张罗刘管家的后事吧,不知他现在……”
“出事那天,府里的人便用棺材把刘管家敛了送去义庄了。少爷出了事,这死人总不能在府里停着,不吉利呀。”
“我发现相府的下人有人唤相爷,也有人唤少爷,这是为何?”
小厮答道:“那些都是后来的下人,我们这些从小陪少爷长大的都叫顺口了,老爷过世以后,少爷没特意嘱咐过要改口,便一直这样叫了。说起来,现在会唤少爷的人也不多了,最常露面的就是我,和素心了……对了对了,还有梁阿婆。”
由他说起素心,就免去许多麻烦,君子游顺水推舟,“素心姑娘?我听相爷提起过,她可还好?”
“€€,别提了……”
听这语气是要发牢骚,可还没等到后话,小厮就躲到了君子游身后,不敢吱声了。
后者一看,好么,一个穿红戴绿的女子正站在回廊中,瞪着杏眼咬牙切齿的看着这边。
不止小厮,连君子游心里也发慌,这姑娘气势汹汹,明显来者不善,这要是惹出什么是非可就糟糕了。
许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素心见了君子游,立刻浮现出笑意,踏着莲步轻飘飘的来了,举手投足间有着股过分刻意的端庄,一步三晃显得不伦不类。
见她上前,君子游下意识后退,奈何小厮就在身后挡了他的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对上居心不良的素心。
“嗳呀,这不是少卿大人嘛,快快请进。听说我家少爷在相府养伤,也不准我们探视,不知他情况如何了,身子可有好些,有没有好好吃饭呀……他平日就是如此,天干气躁,心情不舒时总是不爱用膳,身子骨弱,不如大人把我带去王府伺候少爷吧,他最喜欢我熬的冰糖雪梨膏了,能吃好几碗呢。”
这语气,不像丫鬟,倒像是……
君子游也是明褒暗贬,才会多嘴问一句:“您是丞相夫人?这在下可真是有眼无珠了。”
“嗳呀,您真是取笑奴家了,奴家只是少爷的贴身侍女呢。不过您所说的也不是没可能,少爷待奴家甚好,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少爷最宠的就是奴家了,要是他真想纳了奴家,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要真有这桩喜事,那在下可得备一份厚礼恭贺新禧。不过看样子,姑娘应该还不知相爷的伤势,说了这话,也是无心。”
素心显得有些紧张,“这话是什么意思,少爷的伤……很重吗?”
“从鬼门关前绕了一遭回来,去了大半条命,比起伤的重不重,你该关心的是他还能不能活。不过素心姑娘也是好心,想用喜事来冲一冲府里的丧气,好让相爷早些恢复,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听了他的劝慰,素心却比被人骂了一通还要难受,表情扭曲的陪着笑,心里却在忐忑。先前只以为黎婴只是伤了腿脚,不便行动才留在缙王府,怎料竟会有性命之危……
若那人真的遭遇不测,那她成为相国夫人的美梦可就全泡了汤,一生只能做个低贱的奴仆,直到老死。
就在素心内心慌乱时,君子游又出言:“素心姑娘天生丽质,就是穿着素衣布褂也挡不住天仙之姿,为何非要用衣装来装饰自己?相爷落难,至今未能脱险,你却只想着装扮自己,如此是否不妥?”
“这……”
“说到这个,我也有几个疑问,还请素心姑娘指点。你说相爷一向精明过人,怎么就突然想不开听了刘弊的谗言佞语,孤身一人出城了?”
话及此处,素心的目光一直在闪躲,答的话却是没有半点磕巴,可见是一早就做了准备的。
“也许是少爷自己也有什么打算也说不定,咱们做下人的可不敢乱猜主子的心思,您就算问我也是白问啊。”
君子游又凑近一闻,笑的意味深长,“说的也是。我看姑娘最近行了大运,妙华堂的胭脂都用上了,还有这身衣裳好生眼熟,好像正是秀芳斋最新出的料子,牡丹的样式最是美艳,连江寺正的姐姐都喜欢的紧,可惜价格昂贵,只能暂且压下冲动。那可是鼎鼎大名的朔北江家啊,连她都望而却步的名贵布料,怎素心姑娘就裁了件新衣,还穿出来惹人羡艳了呢?”
素心闻言愈加慌张,忙用宽袖盖住了身上的牡丹纹样,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支支吾吾半天,才反驳道:“这、这是别人送给我的……”
“是谁送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少……”
“你可别是想说相爷吧?秀芳斋每月都会推出新品,固定是在月初三与月三十,图的是个吉利。而相爷出城失踪那日,恰是在初二,他是如何送了你初三才会公开贩售的布料?话可要想清楚了再说,相爷伤的虽重,意识却是清醒的,真假一问便知,你若执迷不悟,就别怪我无情!”
君子游板起脸来,确实有几分神鬼不近的意思,再者他又是大理寺少卿,寻常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哪儿有愿意被请去吃通严刑拷打的啊。
素心再怎么无知,总归还是怕的,也不端着架子了,跪倒在君子游脚下哭道:“大人,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了错事,求您不要把我抓进牢里,我、我知道错了,这辈子,下辈子,我都给您当牛做马,再也不敢做坏事了!”
回头一看,小厮还在君子游身后一脸惊愕的看着两人。他年纪尚小,听不懂两人交谈间透露了怎样不得了的内容,趁着他还没回过神来,君子游先给他塞了些碎银子,嘱咐他去街上买些点心,等人走远了,才让素心起身,将她带到一处偏僻之地,招认了她做的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勾当。
“其实半月以前,是刘管家对我说了少爷有意纳侍妾的事,我自小和少爷一起长大,对他有情有意,倒是没指望身世家世两清的自己能配上少爷,可能侍奉他总归是好的,又有谁想做一辈子的下人呢?”
“看来是刘弊利诱了你。他总不会白白给你好处,代价是什么?”
“他、他一直不喜欢前任管家的儿子,就是小二哥,因为少爷总是惦念他们母子的生活,刘管家就怕那孩子日后会取代他成为府里最得宠的下人,就……生了歹心。”
“仅仅是因为这个?就没有点这个的事情?”
君子游边说边拿出空了的荷包,手指挂着吊绳,还在空中甩了几圈。
素心姑娘只当他是说此事与钱有关,才刚点点头,又见那人从荷包中拿出一张明黄色的纸笺,当场哭出声来。
“就、就是这个。我曾看到刘管家与人交易,买了一张笺子,说是要给小二哥的一张什么保命签,要是小二哥死于非命,他就能拿到好大一笔钱。因为被我撞见这个,他才要拿做侍妾这事与我交换,还答应可以分我一半的钱。”
“所以,你就与他狼狈为奸,害死了小二哥?”
“没有的事!绝对没有!我根本没想过刘管家真的会害他,小二哥出事以后,我还问过了刘管家,他只让我闭嘴拿钱就好。没过几天,刘管家也出意外死了,有人找上门来,说刘管家生前无福享受的钱都可以给我,但我必须为他们保守秘密。”
“明知相爷出事,刘管家也死于非命,真亏你还有这个心思。”
“大人明鉴啊,他们对我说少爷只是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而刘管家是多行不义才会遭天谴,我一没伤人二没害命,不该心虚,要是真的不敢拿银票,就收下他们送来的东西,所以才有了这身衣裳和妆品啊。”
她实在惹人烦心,君子游无意纠缠,只道:“你该得多少钱?”
“万、一万两……”
“一万两!那他们还欠你多少,什么时候会再与你碰面?”
“今……就在今晚。”
第72章 云今
深夜,相府后身的矮门开了一丝缝隙,一个身穿夜行衣的鬼祟人影在门边探头探脑,没听见里面有动静便大着胆子进了门,蹑手蹑脚走着,还低声唤着素心的名字。
“素心姑娘,你在吗?素心,素心?”
素心躲在柴房边应了一声,摆手招呼着人近前去,便把人带到了最偏僻的矮墙边。
她走的极快,又是从灌木间穿过,来与她接头的人在后跟着,只得小心翼翼穿过草丛,谨慎脚下的枯枝会发出声响,引人注意。
“素心姑娘,你别走的那么快,我是来这儿与你传一句话,说完便走。”
可素心却像没听到似的,身形一晃就钻进了角落,此时黑衣人已起杀心,藏在怀中的手抽了出来,赫然是把雪亮的刀子。
只是转眼工夫,素心就不见了踪影,黑衣人快步上前,气急败坏一跺脚,正打算四下搜寻,却被周遭突然亮起的灯火吓了一跳。
眯眼细看,他正前方居然坐着一人,恰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君子游。
那人靠着藤蔓侧卧在躺椅上,衣衫不整还赤着双脚,好似被人扰了清梦,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果然是为杀人灭口啊,啧啧,做事真不地道。”
左右不见素心,来者便知入了圈套,倒也不慌,冷笑一声反问:“大理寺的少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哟,还认识我,来头属实不小啊。可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该清楚我此刻在这儿的缘由。”
君子游甩开扇面猛扇几下,把额发都吹得胡乱飞起,又“啪”的一声合了起来,对人指指点点,“不是来给钱的吗,钱呢?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深夜来与一个还未嫁人的姑娘幽会,你是要她名节不保啊。”
“名节?性命都保不住了,还有心思想这些?”
“你们果然是怕事迹败露,才会使出这招缓兵之计。要是刘弊死后不久,与他勾结的丫鬟也死于非命,留得性命尚在的相爷定会彻查此事,到时候牵扯出背后的势力,就算无力与之一搏,也难保他不会孤注一掷。到时两败俱伤,你们很不划算,所以才会暂时稳下素心,等到风头一过,她也就成了弃子,我说的没错吧。”
黑衣人一言不发,眼神却在四处游移,注意到这点的君子游窃喜着斟了杯茶,知道对方无心享用,索性便入了自己的口。
“如果说黎婴能侥幸活命在你们意料之外,那么我会插手此事,对你们而言就是另一个难以预料的因素,就算你们杀掉素心,还是会有一个知晓隐情的人在。那么现在,你们是要来杀我了吗?”
黑衣人又是一声冷笑,看向君子游的眼神满含不屑,手中把玩着匕首,好似随时都会刺入面前之人的胸膛。
“你以为我为何会老老实实在此听你唠叨这么多话?你知道的这么多,留着也是祸害,不如今儿个就跟管不住嘴的素心一起上路,互相还能有个伴!”
看着他抽刀上前,君子游下意识后退,连连发着怪声,生怕他一时冲动,真的要了自己的小命。
可就在他后背的伤抵上院墙,疼的乱叫一通时,柴房四周又冒出了几个人影,同时燃起火把来的样子还挺壮观。
火光将死夜映得犹如白昼,照明了君子游煞白的脸,如此一来他也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是要将整个丞相府付之一炬,将所有秘密都埋葬在火海中。
“你们这样做是要遭报应的!!”
“报应?哥几个杀的人多了,连鬼都不敢近身,还会怕活人不成?等你到了下边见了阎王爷,记得给哥几个美言几句,就说你是自己作死的,可不是咱们非要取你性命,那是活该!”
刀刃都架在了脖子上,君子游又是一声哀嚎,吓得哆哆嗦嗦,右腿一抽筋,不知怎么就顶在了黑衣人胯间,令气氛瞬间冷至冰点。
对方显得有些沉默,抓着君子游的脚腕将他甩到一边。可僵着一条腿的君子游却是身不由己,才刚挪开,就又撞回了原处,这一脚力道稍重了些,踢的黑衣人闷哼一声,扬手就要抽他个巴掌。
可他借着火光看清了君子游的长相之后,又有些心软,手就停在了高处,迟迟没有落下来。
君子游趁机哭道:“别别别!你杀我可以,但不能毁了我这张脸,我是靠脸吃饭的,你总得给我下辈子留条活路不是吗?”
“也成,你叫声好听的就放你一马,要是咱们有缘,下辈子哥哥还能好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