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他是忍着作呕的冲动,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对人谄媚,“那,好哥哥,死也死个明白,你总得让我知道自己是死在谁手里,下辈子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个请求不过分吧?”
“那你可记好了,杀你的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丁风是也。”
“丁风……顶风作案,哥哥好威武霸气的名字。”
“那是当然,老子背后可是西南商行,爷怕谁啊。”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君子游抬脚一踢,正中丁风下怀,这一脚的力道足以让对方瘫在地上失去行动力,待人满地打滚之后喊道:“你们都听见了吧!他说西南商行,是说西南商行啊€€”
话音未落,从他身后的墙头上就冒出个扣着竹筐的脑袋来,沈祠屁颠屁颠露出头来,“听见了!他说西南商行。”
随后从柴房中,草丛边,深井下,高树上,三三两两走出一群人来,其中有些是缙王府的亲卫,有些是丞相府的家仆,还有特意从顺天府请来的师爷白烬一同作证,这下算是坐实了西南商行的罪行。
突然被这群人团团围住,丁风一时紧张,狗急跳墙生出了挟持人质的想法,刚要扯住君子游,后者便因为腿抽筋而栽下了躺椅,叫的惨兮兮的,令沈祠误会是丁风动了手脚,翻墙而过迎面就是一拳,打得对方两眼昏花,当场晕死过去。
沈祠一声令下,潜伏在相府别院的王府亲卫一拥而上,将形迹可疑的商行爪牙一并扣押,都是检验过没有自裁手段了,才五花大绑的捆起来,送到顺天府大牢听候发落。
虽是君子游策划了今夜的钓鱼行动,可当萧北城从柴房幽幽走出时,他还是吃了一惊,毕竟怕被阻拦,这事他从头到尾都是瞒着那人的,被逮了个正着,总会觉着不安。
“王、王爷,您听见了吗,这事和西南商行有关……”
“本王耳朵好着。”
“那真是……真是太好了。”
“不止如此,本王还听见你叫别人好哥哥。君子游,你狗胆不小,几天没教训又觉着自己行了?”
君子游是想逃,碍着腿疼寸步难行,只好坐在原地给人陪笑,痛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奈何萧北城根本半点儿怜惜他的意思都没有,抓住他那条动弹不得的腿,狠狠掐了一把,疼得他惨叫一声,腰腿无力向后仰去,只得抓住那人的手,眼角噙泪,是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王爷,那是为保命,迫不得已才……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千万别……”
萧北城冷着脸,掐住君子游的下巴,就在后者以为化险为夷时,又在他麻了的腿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他又是一声哀嚎,才刚张嘴,唇瓣就被吻了去。
这个不讲道理又爱记仇的男人根本不顾及还有旁人在场,咬破了他的唇,是要让他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毕竟理亏,君子游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任由那人发泄够了怒火,才把他拎了起来,命人送回了王府。
肆意妄为一遭,这时的君子游还不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而立在相府□□的萧北城望着激战过后的满地狼藉,手中握紧锦囊,无奈一叹。
那正是初至京城时,他赠予君子游又代为保管的物件。
萧北城扯开吊绳,从中倒出一枚玉雕的腰牌,透着皎月光华,能隐隐看到其中难合的裂纹,而腰牌正面所篆的正是“免死”二字。
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这一次得罪了定安侯的君子游怕是再难侥幸,而唯一能为他挡下此劫的人,便只有……
“还真是会给人惹麻烦,付出与所得不对等,本王生来头一次做赔本的买卖。”
抱怨完了,他便摇了摇头,两手负在身后,朝宫城缓缓走去。
宵禁后的帝都显得格外冷清,又是大雨之后,满地泛着潮气,时不时还能见到地上坑洼的积水映着空中皎月,倒是风雅。
在朱雀大街上走了没几步,萧北城忽在一处歇业的茶摊前停下脚步,点火燃了烟丝,顺手从饭桌上的竹筒里抽了根筷子,猛然朝身后甩去,一个黑影巧妙避开了逼命的杀招。
对方看着箸头入木三分,浮夸的长出一口气,状似惊魂未定道:“王爷真是好功夫,小的差点就要命丧于此了,佩服佩服。”
“在本王进宫前,可有什么想说的?”
“那必然是问王爷是何时起疑,怀疑在下与少卿大人有关了。”
“云今。”
一个人名,便足以道出此人的身份。
汐云散尽,月辉乍现,映明了黑衣男子的面庞。
此人正是在君子游入京后第一个出手助他的贵人,便是观风楼中人€€€€花不识。
第73章 赐婚
所谓观天下风雨,阅人世沧桑。正是出自于此,渊帝才会给手下这支秘密势力取名观风楼。
前朝后宫无人不把皇上当作是任由太后摆弄的傀儡皇帝,却无人知晓在身不由己的十余年间,他也曾为自己留下一条在太后崩逝后重掌大权的退路,只要到时他还坐在皇位,皇权就必定会归于他手中。
正因如此,观风楼的存在鲜有人知,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萧北城所要承受的不只是荣宠,更有时时刻刻逼近的疑虑与芒刺,会在不经意间伤得他鲜血淋漓,更要行的小心翼翼。
而如今,渊帝的心腹就在他面前,要为自己将做的一切铺路,便只有向人证明自己的忠诚。
花不识笑道:“王爷深夜进宫,应该不是为了向皇上禀明西南商行的罪行吧。如果我没猜错,您的目的应该是在慈宁宫。”
“太后对前日皇上擅自出宫的行径都无苛责,足以证明当日身披龙袍出现的人并非皇上本人,那么曾作为千面郎君而在京城掀起波澜的你也就成了唯一被怀疑的人选。若你真如传闻中所说,可以随意变换成任何人的模样,那本王倒是要好好问问你,在花魁遇害案中,你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面对萧北城的质问,花不识倒也不显讶异,似乎早已料到会走到这步,两手背在身后,轻点足尖到了那人面前,意味深长的笑道:“看来王爷与您府上的君少卿,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错,我的确有插手那件案子,甚至参与其中,为剪秋易容成绮凰相貌的人就是我。如今案子过去已是一年有余,皇上都已经淡忘了此事,王爷又何必再提呢。”
“动机呢?”
“那女子的确貌美过人,也很得人心,可她不能与皇上相伴执手,更无法成为中宫。皇上,朝廷,乃至大渊,整个天下,要的是一个皇后,而不是来路不明的野种。身为臣子,自然不能让这种女人挡了皇上的路。”
“所以绮凰身死,根本是观风楼的手笔,只不过刚巧有个财迷心窍的罗玉堂与西南商行有关联,所以你想借本王之手打击定安侯府,能除掉一个强敌是再好不过,就算不济,也能看我们斗的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花不识哈哈大笑,“是这个道理没错,但王爷忘记了,我们可是一边的,害了您对我并无好处不是吗?况且我今夜来此,也不是为听您数落我的种种不是。我听说今夜相府中会发生些事,便迫不及待的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让少卿抓到了西南商行的尾巴。如今王爷是进退两难,赶着进宫去给太后赔罪,可您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可就是得罪了皇上啊。”
萧北城不以为然的吐着烟雾,“所以你是来救本王,本王还得感恩戴德。”
“别别别,说这话您可就是折煞了在下。其实就算您进宫,太后她老人家也未必高兴,毕竟您一向亲近皇上,可就是不把慈宁宫放在眼里,就是亲祖孙也会生出嫌隙。而在这个针对了定安侯府,又要被慈宁宫孤立的关键时候,唯一能给您台阶下的人就是皇上,您再去巴结太后,可就显得不明智了。”
“别以为本王不知,就算到了御前,皇上也会给本王脸色看,他要是闭门不见,跪上几个时辰,本王还不是得到慈宁宫去,你当本王就没有脾气吗?”
“皇上说了,可不能养着您这个臭脾气了,叔侄俩要是相互记仇可就没完没了了,不然您就先回去等等,跪在御书房前是等,回去被窝里睡一宿也是等,哪个舒坦,您自己还不清……哎!话还没说完呢,王爷您怎么走了。”
萧北城也是个直性子,听他这意思就是阻拦自己进宫,倒也不多说什么,半点打道回府的意思也没有,拍拍袖子继续朝宫城走去。
花不识只能跺脚叹气,心道这缙王真是跟君子游学坏了,都是一个气死人的德行,可烦喽。
不过正像他所提醒的,就算到了御前,萧北城也是吃了个闭门羹,渊帝还在气头上,根本不想见他的面,而前来请罪的缙王只能放下身段跪在殿外,当真应了先前的猜测。
他从深夜等到天明,从灯火通明等到旭日初升,御书房里那位倒是悠闲,自个儿看完了折子,宝贝够了宠爱的御猫便睡下了,压根儿就忘了还有人在外等着这么回事,还是后来听进来伺候洗漱更衣的桓一公公提起了,才一拍脑门儿。
“哎哟,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北城呢?快让他进来,可别跪坏了朕的宝贝侄儿。”
萧北城少说也有十年没吃过这种苦了,上次长跪不起还是在长公主过世时为母亲守灵,见他走路踉踉跄跄的模样,渊帝也是心疼,语气满是埋怨:“你这个倔驴一样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一点儿不知变通,朕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气几个时辰也就消了,你又何苦遭这份罪呢。”
萧北城俯首道:“臣自知有罪,心绪难安,若是不得结果,是会一直担惊受怕。为图个心安,便到此来听候发落。”
“发落发落,有什么好发落的,你是朕的亲侄儿,你犯了错,朕还能要你的命不成?”
渊帝白了萧北城一眼,又瞥了眼桓一公公的表情,叹息着让人搬了张椅子,扶萧北城坐下,看着后者的眼神就是长者对晚辈的慈爱与无奈,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心浮气躁,也不是不能理解。你这般年纪还未娶妻生子,自己根本还是个孩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唉……”
“让陛下烦心,臣深感愧疚。”
“说起来太后前些日子还在念叨想要抱个重孙,朕的二位皇子都还年少,自是没可能,深思想来,她指的或许是你。刚好朕也是这个意思,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立业了,不如……朕给你许一桩婚事吧。”
看来万岁爷也是早有准备,大手一挥,便有宫女呈上了几幅画轴,展开一看,全是端庄优雅的女子画像。
看到这一幕,桓一公公笑了,站在一旁自右往左给人介绍,“皇上您瞧,这位佳丽乃是东瀛的春日姬,正是与王爷相差不多的年纪,会弹奏十八般乐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天皇有意让她远嫁大渊,以求两国和睦,王爷不肯的话,可就得轮到皇室年长的族亲了。但皇上也知道,朝中几位亲王都已有了正室王妃,嫁来做侧室,恐怕不妥……”
“东瀛人?那可不成,朕就这一个侄儿,风华正茂玉树临风,朕可宝贝着呢,可不能让他被来路不明的姑娘骗了去,换下一个。”
“那,皇上来看看这位,波斯帝国的莉莉丝公主,金发碧眼,鼻梁高挺,樱桃小口,人生的漂亮,又善舞技,传闻是西域数一数二的舞者,可谓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
“别把这些个狐媚子的货色都摆上来,一国公主却做了舞姬,成何体统,传出去让缙王的脸往哪儿搁啊?北城自小是在宫里被长公主一手带大的,生得一表人材,学识修养功夫样样都在人上,那些个庸脂俗粉怎配得上他?换换换,来看看朝中大员的千金闺秀,朕就不信他能一直打光棍儿。”
“哎,皇上说中了,这回送进宫里的名册中还真有一位,就是中书令曹楠声曹大人之女,曹郁婉。恰是碧玉年华,人长的漂亮,学识才华是京中女子望尘莫及,涵养更是没得说,入府前请几个嬷嬷调-教下规矩,就成了。”
看着渊帝陷入沉思,萧北城叹了口气,分明是他的婚事,怎就没人问问他的意思?
这两人一唱一和,对人评头论足,无非就是想绕进正题,把曹郁婉塞进缙王府。换别人得了赐婚这等好事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偏生他缙王宁可单着一辈子,也不想找个进门之后让他看着上火的。
一想到府里有个不知死活作天作地,对此还一无所知的君子游,萧北城就是一股窝火,不知觉间握紧了拳头,骨节咯吱作响。
注意到他异常反应的渊帝回过头来,试探着问:“北城,你是不是不喜欢朕给你选的王妃?”
听他语气有些失落,萧北城再怎么不知死活也不能点头,只得硬着头皮答:“……不是。”
“那便是喜欢了?刚好刚好。这姑娘以前曾在长公主的春宴上与你有过一面之缘,朕想着你见过她,多少会有点儿喜欢的,不如这桩婚事便定下吧,择个良辰吉日把她娶进府,明年就生个大胖小子,让太后跟朕都开心开心。”
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提起过萧北城来请罪这事,表面是要给他安排一桩婚事,实则就是以此要挟,若是不接受赐婚,牵连下去,也许连君子游都难逃罪责。
虽说来此之前,萧北城连再糟糕的可能都已经料想到了,可偏偏赐婚是他最不愿想,也是最难接受的结局。
他清楚渊帝此举绝非赏赐,而是要他以后半生来弥补昨夜的过错。
因君子游而走向歧途,那便从君子游下手,断绝他所有的妄念。
如此做法,还真是他熟悉的那个皇上。
第74章 毁婚
翌日一早,便有太监随萧北城一同回了王府,特此来传皇上口谕。
待萧北城与君子游都跪好了,传旨太监才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道:“缙王贤德忠厚,宽仁良善,朕心甚喜,念无家室,特赐婚中书令之女曹氏郁婉,秀外慧中,才貌兼具,实乃贤妻良母,便择吉日完婚。钦此。”
非要走这么个形式,无非就是要让君子游得知缙王即将大婚一事。这位皇上心思深沉,发起狠来断人后路的时候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放过,对于这点,萧北城只有自叹不如。
在太监传旨时,他的眼神便向后望着,想捕捉到君子游的一丝表情,哪怕只有一个撅嘴的动作也好,至少这样能让他感受到那人的在意,哪怕是抗旨拒婚也有了些许底气。
只可惜君子游额头贴着地,神情掩藏在鬓发之下,连半点喜怒也瞧不出。
面对刻意隐藏情绪的他,萧北城也只是无奈叹息。
旁人听闻缙王被赐婚这事,都是迫不及待前来道贺,王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去,还当是皇恩浩荡,殊不知萧北城夹在其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些人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都挨了狠狠一记后踢。
要说这位皇帝看似手无实权,做事温吞的很,实则也是雷厉风行,至少逼起自己人来的时候毫不留情,知道萧北城绝不可能违抗皇命,便以此作为得寸进尺的筹码,让他骑虎难下。
传旨太监走后,萧北城便一人进了书房,紧闭大门,任柳管家在外通报哪位大人送来了什么贺礼,嗓子都喊哑了,也是不闻不问。
他将太监一并送来的画卷摊在桌上,画上是个端庄大方的女子,唇红齿白,的确是美女不假,却并非他心悦的模样。
他瘫坐着合目深思,揣测着渊帝此举的目的,若说是因为抓住了西南商行的尾巴而需稳住定安侯,所以才把曹楠声的女儿硬塞给自己,道理似乎说不大通。
这位中书令曹大人在朝中势力不小,又是出了名的定安侯府幕僚,有事没事都喜欢凑到老侯爷面前巴结人,一心只想把爱女嫁给小侯爷秦南归。皇上这一纸赐婚的诏书下来,对两边都是不小的打击,强行结亲非但不能让他们冰释前嫌,反而会有横刀夺爱的意味,只会加深缙王府与定安侯府间的嫌隙。
很明显,一向厌恶朝中官员结党营私的渊帝就算想要损折老侯爷的势力,也不会把曹楠声硬塞给缙王府。那么此举,莫非是……
聚精会神时,忽听有人在耳旁轻声道:“真是个漂亮的人儿啊,可惜了……”
可不就是那不知死活的君子游?
一看到他,萧北城心里就一股窝火,扭过头去是铁了心要装睡,根本不想理会。
君子游还不死心,眼巴巴的贴了上来,“王爷就不想问,为何我会说可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