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围观人群都以为萧北城是被新娘子的美色所吸引,便目不转睛的盯着,哪儿会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纷纷大笑。
萧北城只是叹气,只字未言,任柳管家牵着马,跟着前头举着挂鞭的人踏上回府的路,出了大半条街,才问:“沈祠呢?”
“他昨儿个闹了脾气,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今日府里上下都忙着,也便没人去刻意寻他了,应该一会儿饿了就会回来,王爷别担心。”
他这话说完才不过片刻,迎亲的队伍倏然发出惊呼,回头望去,途经烟花巷时不知怎么,竟从巷里冲出一队人来。
仔细一看,这群人披红戴紫,打扮的也是十分喜庆,可不就是另一队成亲的人?
王府的迎亲队伍被突如其来的另一群人马撞散,就连轿夫都摔得四脚朝天,可见力道之大。
怪就怪在这一行人的喜轿与王府的制式相同,门帘上的花纹都如出一辙,让人难辨真伪,尤其是方才跌撞的时候两边轿夫都脱了手,轿子落在一处,让人难以辨出究竟哪边才是王府的喜轿。
“哎哟喂,你们是从哪儿出来的啊,知道这是王爷大婚的日子,胡乱冲撞,不想要命了是吧!!”
摔得四脚朝天的媒婆气的涨红了脸,一见喜轿混在一处,又吓得脸色惨白,以求助的眼神看向了萧北城。
“王爷……”
“原来这就是他安排的好戏吗……”
“您说什么??”
“没什么,想赶在良辰吉日成婚的又不止王府一家,还能不让别人办喜事不成?去问问轿子里坐的是谁不就成了,别慢吞吞的耽误时辰。”
媒婆本就慌张,被这么一催,更怕忙中生乱出了岔子,赶紧前去询问。
她选了离着最近的轿子问了一声,坐在里面的新娘子把手伸出帘外来摇了摇,并不承认自己是今日要嫁入王府的那位。
媒婆不敢误事,想着应该没人胆大包天敢冒充马上过门的缙王妃,便理所当然把另一座喜轿里的新娘子当做了曹郁婉,一时情急也没来得及细问,匆匆让轿夫起身,抬起轿子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走了下去。
如此拙劣的戏码,可说明眼人都看得出对方耍的伎俩,不过是仗着没人敢怀疑有人狸猫换太子罢了,这一出暗度陈仓可真是妙啊。
柳管家无奈道:“果然是少卿大人啊,除他之外,又有谁敢有如此胆量。”
“本王还以为他会想出什么令人震惊的法子,居然也是个笨蛋。”
萧北城尽显无奈,猜测轿中无人,便装傻回府去了。
一直到了王府大门前,侍奉的小厮端出火盆来等着把新娘子迎进门了,藏了大半天的沈祠才露面,坐到门边的高墙上盯着渐近的队伍。
柳管家见他举止不妥,正要让他靠去一边,莫失了礼数,沈祠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从墙上一跃而下,径直从萧北城身边穿了过去,停在了喜轿前,挡住了轿夫们的去路。
“沈祠!别闹了,快让开!”
沈祠眨眨眼,回过头来试探着问:“柳管家,这里是王妃没错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
“可是……”
沈祠一指下边,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一看帘子下面不知何时竟露出新娘子一双白净的脚来,可这大小……明显与此前所见曹郁婉的三寸金莲不符。
沈祠又跟着比划了一下,很明显,那尺寸绝不可能是女子的脚。
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萧北城蹙眉下马,缓步走到喜轿前,左右看了看轿夫,把人吓得直往后退,很怕这事牵连到自己会丢了脑袋。
他又抽出插在腰间的烟杆,从帘子一边入手,轻轻掀起幔帐一角,如此一来,便更能看清那双脚的模样。
“王爷,好像有点眼熟……”
“无需你提醒。”
萧北城怎会不认得因为不喜穿鞋,总是不情不愿被他套上鞋袜,永远是冰凉触感的玉色双足。
他甚至已经猜到这就是君子游大费周折演的一出闹剧,为的就是要他缙王颜面尽失,从今往后更没人敢嫁进他的王府。
怀着些许怒气,萧北城一把掀开帘帐,下一刻胸中愤然尽散,看到眼前悚然一幕的他顿时冒了满身的冷汗。
沈祠惊呼:“啊!这……”
两人都愣在了当场,柳管家心中疑惑,走近一看,竟见一人被绑住双手双脚,口中也勒着布条倒在轿子里,人已经没了意识。
此人,正是失踪多日音讯全无的君子游。
“怎会这样,快把姜大夫请来!”
只是失神须臾,很快萧北城便把君子游从轿子里抱了出来,抚着他的额头,探出他体温偏低,心中更是着急,也顾不得今儿个是自己的大婚之日与满街围观的民众,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人抱进了府里。
柳管家知道此事不简单,怕是这般曲折并不在君子游的计划内,遣人去医馆请了姜大夫后,便吩咐沈祠守在王爷身边,不得离开半步。
安置好这些,他又遣散了围观的无关人群。这事来得突然,众人都是始料未及,比起关心缙王府与大理寺少卿的安危,倒是更想来凑热闹看笑话,哪怕柳管家磨破嘴皮子也是劝不走的。
万般无奈,只得动用了王府的亲卫,让人把缙王府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就是只蚊子也难飞进去一探究竟。
最令人担忧的便是君子游此刻的状况,姜大夫还未赶到,无法推测他昏厥的原因,只从外伤推断,他额上有一道血迹已经干涸的伤痕,看起来是被钝器重击所伤,若是伤及脑髓,也能解释他至今无法苏醒的原因。
“王爷,少卿他不会有事吧?”
沈祠有些慌神,实则萧北城自己心里也忐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着手解去了束缚他手脚的绳索。
其间他看过了那人此刻的装扮,身上仍穿着他失踪那日所穿的白衣,外面却被罩上了一件大红色的婚服外袍,头上并未束冠,乱发便是散落肩头,发间还夹杂着一些粉尘颗粒。
除此之外,他的鞋袜也被人脱了去,踝骨往上能看出被绳索勒过的青紫痕迹,可见这些日子他一直被绑着难以动弹,吃了不少苦。
萧北城抿着唇,总觉着君子游此刻的状况处处透着诡异,他将手插-入那人发间,蹭了一把后发现掌中与指缝间除粉尘外还沾了一种透白的颗粒,大小不一,而且数量不少。
沈祠低声问道:“王爷,这个该不会是沙粒吧,少卿他之前是不是被关在河边,泥沙淤积的地方啊?”
萧北城摇摇头,转而握起君子游的手腕,神色愈加凝重,下一步便是解开了君子游的衣带,露出了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
“王爷!少卿他……”
话还没说完,柳管家便带着气喘吁吁的姜大夫赶了来,后者连话也来不及说上一句,便到了床前,搭着君子游的脉相,手忙脚乱的检查他的伤势。
萧北城问:“情况如何?”
“伤……这是伤到了脑袋,可能被打傻了……”
“可会伤及性命?”
“这倒是不会,下手的人轻重有度,根本没想一击打死他。只是伤到了头,严重的话可能会变成傻瓜,话都不会说呢。”
听姜大夫这么说,萧北城反而放下心来,将君子游的衣襟和好之后,便低头出了门。
沈祠眼巴巴的跟了出来,就见那人摘去了胸前的大红花,松了松领口,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王爷,今日是您成婚的日子,不好离开王府的,要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不妨交给我去处理。”
“成婚……王妃出了事,是要本王坐视不理吗?”
“王……妃?”
“有什么问题吗,好歹他也是本王用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叫一声王妃不过分吧?他遭此横祸,本王怎能视而不见。欺负到本王头上,好大的胆子啊。”
“王爷,您是发现了什么吗?”
那人回望一眼房中,叹息道:“他发间的颗粒并不是河沙,而是盐。”
沈祠一听更加糊涂了,“盐?难道少卿去盐湖里打滚儿了不成。”
“那是汗水蒸发后留下的结晶,就数量来看,他流的汗可不止一点半点。如今已是初秋,长安的早晚不再闷热,他会流这么多汗,必定是在一个燥热异常的地方。除此之外,他的指甲缝里残留有绿色的泥土,那也许是一种青苔,这样一来,他所处的位置必然也很潮湿。”
“很热,又很潮湿……京城有这样的地方吗?”
萧北城拿出烟杆,点火后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悄悄关上了厢房的门,边走边道:“本王之所以不担心他会被打成傻子,就是因为发现了他留下的线索。他手臂内侧留有两道红痕,那是仵作常说的‘竹打中空’,突然被暴力打击,瘀血挤向两侧,棍棒猛击之处反而不会留下红痕。”
说着,他举起烟杆作势要去打人,沈祠连连后退,不敢质疑他的说法。
萧北城很快收回烟杆,两手负在身后,昂首挺胸,是一副要去兴师问罪的狠厉神情。
“所以,他被囚禁的地方,就是那里。”
第80章 旧疾
琅华阁前,沈祠对上了自家王爷冷漠的眼神,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觉得,对方不见得会如此大胆吧,要是少卿真的被关在这里,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呢?”
“当年绮凰被暗度陈仓时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异样,若说这起案子与此有关,便不难想了。”
萧北城气势汹汹欲来讨个说法,自然无暇换身低调装扮,就穿着大红婚服,格外惹眼。
路过的人见缙王大婚之日还要到琅华阁来白日宣淫,皆是议论纷纷,唯有他本人充耳不闻,摆手便让王府亲卫把烟花巷围了个水泄不通,亲自入门一探究竟,是要弄清事情原委。
见了这阵仗,鸨儿娘吓得腿都软了去,心道果然君子游的幺蛾子惹了大麻烦,毁了缙王的亲事,现在人找上门来了,这次怕是真的逃不过去了。
“王、王爷……您大人有大量,您行行好啊,这次的事老身真的是被迫的,主谋绝对是少卿大人,老身要是不配合,这生意就别想做下去了。求您看在以前的交情上,饶过老身一条贱命吧,老身定当感恩戴德,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您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萧北城径直绕过鸨儿娘,面无表情穿过了宾客云集的前堂,随之一同闯进琅华阁的王府亲卫便把守在了门前,大有连只苍蝇也不放出去的架势。
“兰心呢。”
鸨儿娘哪儿敢怠慢,颤抖着一指楼上雅间,萧北城便顾自上了楼,礼节性先敲过了门,待里面回应之后才推门而入。
这会儿兰心正在陪贵客用膳,一见是缙王亲临,显得惶恐而不安,美艳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动摇,求援般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恩客。
而这位已经烂醉如泥的中年人正是今日无法阻拦爱子成亲,万般无奈只得借酒浇愁的国子监祭酒李明煜大人。
“李大人已经醉了,不如先行回府去吧,本王有几句话要对兰心姑娘讲,你们都先出去。”
沈祠极有眼色的扶起了喝的东倒西歪的李大人,不顾醉鬼满口胡言,半哄半强的把人拖出了房间,嘴里还高声说着:“哎呀李大人,您家公子今儿个大喜,您怎么能跑来寻花问柳呢,这成何体统。我这便代王爷把您送回府去,别闹了啊,乖。”
李大人明显有话要说,却被沈祠捂住了嘴,这厢还做足了戏,“哎呀呀,李大人您可别吐在这儿啊,丢了大人了,走走走!咱们去后花园,怎么能让姑娘们见秽物呢不是嘛。”
兰心见李大人被拖走,还不肯放手这根救命稻草,连连赔笑,“王爷,李大人是奴家的贵客,他身子不大舒服,奴家得跟去看看……”
“有沈祠跟着,你是不放心本王的人吗。”
“这,怎么会呢,只是出于情理……”
“本王说了要你留下,你是抗命不成?”
这句话明显透露出不悦,房外守候的亲卫猛然关上了门,将惦记着落跑的兰心堵在房里,后者吓得打了个激灵,知道无处可逃,只得缓缓回身,绞尽脑汁想着应对之策。
萧北城倒是不紧不慢,取了干净的杯盏给自己沏了杯碧螺春,待茶稍凉,入口尝过了滋味,才赞许的“嗯”了一声。
“果然是好茶,琅华阁的宝贝还真不少,你说是吗?”
兰心勉为其难的假笑着,好看的柳叶眉都拧在了一起,好不沮丧。
“王爷说的是……”
“看你这坐立不安的模样,应是猜到本王为何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