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他对萧北城受罚一事深感自责,越是亲近,就越是感到无地自容,黯然垂眸,伤感道:“王爷,到头来,事情还是被我搞砸了。”
“当初本王只是要你阻止曹郁婉嫁进王府,就结果而言,你并没有让本王失望。”
“可是节外生枝,我惹出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还有相爷的事……”
提起黎婴,萧北城的脸色才阴沉了些,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问:“这事,究竟是谁所为?”
君子游自是不敢说起苏清河参与其中的,也是纠结了许久,才想出个较为圆滑的回答。
“王爷应该早就猜到了才是。”
“你是说,定安侯府?”
“从前的事我是不知,关于老侯爷为何要对相爷赶尽杀绝也没什么头绪,但这件事绝对不仅仅是侯府参与其中。严格说来,侯府的势力也不止一股,有一个想杀黎相的老侯爷,就有一个想保他的小侯爷,从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唯独最近出了这档子事看来,也许是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君子游小心翼翼一指宫城的方向,很快又把手缩了回来,生怕被人瞧见,惹祸上身。
“套路丁风和西南商行的那天,我就调查了相府上下,在刘弊房间的窗外挖出了一具凶兽的头骨,让有经验的猎户看了,说是一种山里常见的野犬。头骨的每一根牙齿都被打磨的尖长锐利,可以造成凶兽啃咬的表象,杀死一个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看来这次的罪行是被推到了刘弊身上,西南商行的手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老土,都不知换个套路。”
“但不能否认,的确很高明,就算有丁风和他手下几个作奸犯科的喽€€,也很难通过他们的行为定下西南商行的罪,更别提将矛头指向定安侯府了。与侯府之间的争斗不在朝夕,说要耗上一辈子也不为过啊……”
“不打紧,至少本王现在逍遥快活,也没人敢来触本王的霉头,这便够了。瞧你这愁眉苦脸的德行,赶紧换身衣服出门听戏了,没赶上名角儿开场,就把你推到台上去给本王唱一段儿!”
他边说边把君子游推了下去,自己也起身理了略显凌乱的领口。
然而还没等他开心起来,庭外又径直走来一人,同样愁眉不展,苦着张脸,可不就是好些日子没见着的大理寺正江临渊嘛。
“下官劝王爷还是别高兴了,您怕是再也赶不上名角儿开嗓了。因为半个时辰以前,这位名唤小春莺的伶人已经气绝身亡了。”
第82章 春莺
好不容易安生几日,解禁当日就闹出了命案,若说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那就是某人撞了邪见了鬼,有了去哪儿都死人的恐怖体质。
君子游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长假休的都要忘了自己身负要职这事。可既然戴上了乌纱帽,事到临头就不能做缩头乌龟,经不住江临渊的软磨硬泡,还是去现场瞧了状况。
江临渊道:“死者是开封戏班的台柱子小春莺,真名慕七,到京城已有半月,问过熟悉他的人,对于他是否与人结仇这点都是避而不谈。细查之下才知,由于近来京城男风盛行,许多达官贵人都看上了他的长相身段与婉转的嗓音,甚至愿为博他一笑而一掷千金。”
“要是跟官员有所来往,死的蹊跷又没人敢透露实情也就不奇怪了。嗯……人在哪儿?”
“就在城南的梨园鹿香苑,是悬梁而死,只不过现场有些……”
一听江临渊支支吾吾,君子游便知情况定不简单。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现场竟会乱得一塌糊涂,死者分明是吊死,现场却随处可见飞溅的血迹。价值万金的古董花瓶侧翻在地,摔得满室碎片,就连插在其中装饰的荷花也溅得到处都是水痕。
不知是哪个厨子路过此地时脱了手,门前还砸了一篮鸡蛋,弄的满地都是滑腻腻的粘液,稍不留神就会栽倒在地,摔掉两颗门牙。
至于断气的死者已经被人从梁上放了下来,就横躺在院中,应该是被人用不靠谱的民间偏方施救过了,所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简直惨不忍睹。
君子游见了这场面就感到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站不住脚,气虚的靠在江临渊肩头,“在三句话之内给我解释清楚。”
后者僵硬着身子无奈道:“下官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听说第一个发现慕七悬梁自尽的人是来给他送鸡蛋的侍女。他一直有个保养皮肤的习惯,就是把蛋清涂在脸上,借以美容养颜。那侍女见他惨死,也是吓个半死,摔了鸡蛋便连滚带爬的找人去了。”
“所以现场才会这般脏乱??”
“……不止如此,惊慌失措的侍女去叫了戏班子的班主前来,班主以为死者还没死,便急着救人,不巧踩在蛋液上滑了一跤,整个人跌在了花瓶碎片上,也被刺成了重伤,这会儿正请大夫帮忙包扎呢。至于后来将死者放下来的人……”
“是秦南归吧。”
君子游还没出声,倒是有人先他一步说出了推测。
他还傻呵呵的点点头,后来才察觉这声音不大对劲,扭头一看,竟是萧北城站在遗体边上,打量着死者的状态。
“王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许你在外面找小白脸寻求安慰,就不许本王来捉奸了?”
萧北城皮笑肉不笑的,看得君子游心里发慌,赶紧反省自己究竟是哪儿做的不对,又惹这位神仙不开心了。怎么想都是方才靠上江临渊的动作让那人心里不爽,周围才会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酸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城南的醋坊又打翻了桶子。
“王爷,您误会了,这个……您是怎么看出这事与小侯爷有关的呢?”
缙王冷哼一身,扭过头去,该是不屑与他说道的。不过难得他能在君子游面前扳回一城,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仰起头来,一脸骄气。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蒙住死者面部的帕子上绣了谁的名字。你如果了解秦南归那个见了美人就往人怀里钻的浪荡性子,就不会觉着他是无辜的了。”
话音刚落,院外就信步走来一人,两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到了萧北城身前,朝他微微颔首。
“王爷说这话可就是冤枉小侯了。小侯今日来此,目的与王爷相同,是为听曲儿消遣的,怎知会碰上这种横祸,也是可怜小春莺,才会给他蒙上脸,留下些许体面。王爷若是不准,便把帕子拿下来吧,只是这样做的话,小侯对王爷的印象将会有所改观。”
一向不合的两人开始斗嘴,君子游的脑袋疼的都快裂开了,忙横身在二人中间缓和气氛。
“王爷您别急啊,小侯爷是此案的嫌疑人之一,您也没必要针对他啊。小侯爷也是,到了问询的时候,下官自会去找您的,您先少安毋躁,待我先勘察现场分析下案情可好?”
秦南归仍是咄咄逼人,“真不愧是缙王手下的人啊,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跟本侯说话都挺起腰杆了,要是不搬个救兵,本侯会屈打成招也说不定呢。”
说到这里,从庭外又走进一人,君子游一见此人便是两眼一黑,差点儿蹬腿晕死过去。
若说秦南归手下有什么能治住他,让他头疼不已的人物,那必然是从前给他看了不少脸色,压得他难以翻身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叶岚尘。
照理说,叶岚尘要是跟秦南归同时出现,那必然是挺胸抬头,一副要欺压旁人的恶霸模样,今日却是不同以往,不仅低垂着头,还稍稍侧过脸去,举止显得很不自然。
君子游也是好事儿,追过去一看才知,叶岚尘左边眉骨上有一道细痕,连带着那一侧的眼睛都红肿着,很明显是挨了打。
被人看了个清楚,他手忙脚乱解释着:“是不小心撞在门框上了,莫笑!”
越解释便越是可疑,看着秦南归连一眼都不屑看他的德行,君子游也便猜出了个大概。
他说:“此案乃是民间命案,于情于理都该由顺天府处置,然后是大理寺,最后才是刑部、御史台。下官觉着,叶大人有伤在身,还是不麻烦您为好。不如您跟侯爷都先到外面暂候,喝两杯茶,尝尝点心,一会儿下官就过去了。”
此案涉及秦南归,叶岚尘又是他手下的人,插手的确不妥。
后者看过了小侯爷的脸色,见那人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便点点头,很快追了上去。
待二人出了院门,萧北城才道:“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完,倒想着怎么帮别人了。”
君子游摇摇头,“我是按规章办事,帮他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叶大人要是真的查了此案,又没给出小侯爷想要的答案,定然难逃苛责。看他身上的伤便知主仆心生嫌隙,这样下去定会离心。虽说我与他的交情算不上好,可能交个朋友的话,谁又想多个敌人呢。”
“你有拉拢之意?”
“€€,我连个屁都不是,能怎么拉拢,决定权是在王爷您这儿啊。罢了罢了,先不说官场上那些惹人厌烦的琐事,还是查案要紧。”
君子游摆了摆手,嘴里叼着丝带,把宽袖绑起来固定在肩头,俯身去看了死者的情况。
此人两手拇指与食指间,以及其中的虎口处都沾染了胭脂水粉,极有可能是抹花了脸上的妆容才留下的痕迹。
他一掀盖在遗体面部上的帕子,见到死者颇显悚然的妆面之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王爷,您经常听曲儿的话,一定对唱戏化妆打扮这套规矩很了解吧。通常伶人是会先画好妆面,再套上戏服吗?”
萧北城垂眸看着死者的扮相,猜到君子游心中的疑惑,解释道:“的确如此,为防水粉沾染到衣装上难以洗去,通常都会穿着衬的里衣里裤化妆。待妆面画好,片子与发饰也都戴好了,才会穿上戏鞋与行头。”
“这便是疑点之一,死者遇害时所穿的是行服,通常适用于外出与打猎的场合,绝非上台表演的装扮。小春莺在开封时就是名角儿,唱戏多年,不可能对如此基本的常识都没有了解,所以他的扮相是被人精心伪造的,而且凶手对戏曲了解不多,才会漏洞百出。”
君子游沉思片刻,蹲在遗体旁前后左右的看了看,又发现了违和之处,回望着悬在现场高梁上的白绫,提出质疑:“他是缢死的吗?”
江临渊答:“侍女发现的时候,人的确是悬在梁上的,至于是否是死后伪造的现场还没有头绪。”
“不,他不是吊死,通常气绝而死的人,尤其是上吊者,都会有双目圆瞪,眼珠外突,口齿大张,舌头外吐的特点。可你们看死者,两眼微眯,唇齿轻张,根本不似气绝。”
二人看了死者的状况,果然如他所说,表情是很奇怪的。
萧北城还想细看,才刚近前一步,君子游就捡起帕子盖住了死者的脸,嘿嘿一笑,又对江临渊道:“还请找来当时所有到过现场的人,我有几句话想问。”
看着他终于恢复干劲,江临渊放下了心,知道他没有被近来的流言蜚语击垮,暗自松了口气,应了一声便照做了。
不过君子游支走旁人的目的可不简单,萧北城见他露出狡黠的笑容,便猜到他把歪主意打在了自己头上,只可惜这个时候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君子游就像只癞皮狗一样抱着他的大腿不肯撒手,哭道:“王爷!全天下就您一人对我最好,帮个忙嘛,求求了,帮个忙吧!”
萧北城面无表情,琢磨着要不要一脚把他踢开,君子游已经跳了起来,不容抗拒的把他拖到了门前。
好在午后的太阳很毒,蛋液都被晒干了一片,走在上面也不会打滑。
君子游在门边朝现场张望了一番,找出几个没有被瓷器碎片覆盖的空处跳了进去,就站在发现尸体的大梁正下方朝那人招招手。
“王爷,就是这儿了,您来。”
“……你疯了吗,如此不吉的地方,竟敢让本王踏入。”
“€€,王爷您可别是害怕吧?那算了,等下我找个人高马大的骑好了。”
他这话不免让人想入非非,萧北城嘴角一抽,此刻的表情简直可用精彩二字形容。
“怎么,王爷不肯让我骑,我还不能换个人骑了?”
第83章 花瓶
江临渊带着涉案嫌疑人回来的时候,作为命案现场的房门已经被关了起来。
他觉着事情有诈,又不好轻举妄动,便到窗边察看里面的动静,只听:“王爷……还差一点,在进去一点……好了好了,就是那里。”
“敢让本王做这种事,你究竟把本王当成什么了!”
“做这种事的时候,您就别想着什么身份规矩了好吧……嘶!痛痛痛,您慢点儿……不行不行,还是放开我吧……啊!真、真的不成了……”
才发生命案,这两人兴致倒是不错,居然玩起了这么刺激的戏码。江临渊一时紧张,两腿僵着绊了一跤,居然一头栽上去推开了房门。
就在他屏住呼吸,为自己冲撞了两人好事的无理之举有了必死觉悟的时候,眼前一幕让他有些发怔。
只见君子游两腿岔开骑在萧北城肩头,高举起两手看着梁上的情形,而萧北城则是冷着脸,极不情愿的踮起脚来,让那人离得更近了些。
发现江临渊赶来,君子游扭了扭屁股,萧北城更是火大,扯着他的腰带,快步出门后便让他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他哭天喊地,嗷嗷乱叫。
“哎哟哟,王爷您怎么能下得去这么重的手,我真是看错您了!”
萧北城没理会他浮夸的演技,一想起方才硬物顶在颈后的触感,便觉着一股窝火,光是摔了他还不够解气,抬腿又踢了一脚,才甩袖离开。
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君子游认了命,眨眨眼望着西下的斜阳,又叹了口气。
“难啊……这位王爷可真难伺候啊。”
江临渊心道这偌大京城,除了皇上和太后之外,敢骑在缙王头上作威作福的,您绝对是独一个的。得了这份恩宠乃是殊荣,自个儿不好好巴结着靠山,还敢骑在那人脖子上胡作非为,真是不知死活。
等了好半天,君子游缓过劲儿了,才揉着自己作痛的筋骨爬了起来,对江临渊招招手,待人凑近了便说:“方才查过了,悬挂白绫的大梁上被人特意打扫过,没留下什么灰尘,这铁定是杀人案没错了,你见过临死前还要大费周章把周围打扫干净的人吗?”
“那,大人可是有头绪了。”
君子游一脸如我所料的表情,就在江临渊觉着这案稳了的时候,一句话又让他跌入谷底:“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