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职业少卿自救指南 第67章

  “那是我和他第一次亲热的地方,狼妖案时借住于此,他头一次那么主动,清早醒来,还数落我是初次,床技差劲……可他分明也是第一次,痛的难忍了也不说,只是皱着眉头,低低的哭吟。我时常会想,会不会就像旁人说的那般,是我太过重视他,占去了他的福分,才会让他……”

  “不是的,王爷,他沉疴在身,也是清楚自己命不久矣的。可他听从王爷的话,随您到了京城,便是想借着所剩不多的日子为您搅动风云啊。”

  “若不是我将他带到京城,他大可以在姑苏安稳的离世,而不是操劳至此,到最后蒙冤而去,至今难证清白。”

  “王爷……”

  萧北城抚额叹息,心中意难平,死死握着扶手,骨节泛白。

  “他昨夜是在我怀里咽气的,弥留之际难以呼吸,是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可他在我怀里,仍是隐忍着痛楚,不肯让我担忧……母亲离世前有对我的不舍,所以最后一刻,脸上都挂着泪痕。我以为他不为所动,是因为对我的感情不比我对他那般刻骨,可在姜大夫整理他的遗体时,我看到了……看到了被他泪水打湿的被褥,他明明已经……”

  萧北城俯身,额头轻轻靠在柳管家肩头,是已不堪重负。

  他说:“于情,他去了,我是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可我一滴泪都流不出来。时常与他斗嘴的沈祠在外哭了一宿,我却对此无动于衷。我……果然是个薄情的人吧。”

  柳管家轻拍他的背作为安慰,低声道:“不,王爷您只是还没接受他离去的事实。这样也好,王爷便歇几天吧,这些日子,我们谁都不去惹您的嫌。”

  说罢,柳管家自顾自的扶起萧北城,也不问他愿不愿意,便把神思恍惚的他领到门外。

  刺目的霞光映在那人面上,令他不得不抬手挡在眼前,任由柳管家将他扶到山路上。

  萧北城婉拒了他的陪同,只道“你去办好他的后事,不必管我”便独自下山。

  他走的每一步都格外缓慢,顾虑他此刻的心情,柳管家并未随行,只是静静看他一路跌跌撞撞的离开。

  当初与君子游同走这林间小路时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他仍记得那时自己负手在前,懒得多看那人一眼,全然不知他身子不适,渐渐落在后面,天黑时便迷了路,直到上山后才发现了他走散了去。

  想到这里,脚下忽然踩空,是扶着路边围栏才勉强稳住身形。

  不知怎么,萧北城忽而走不动了,跌坐在地,就像个找不到回家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

  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打湿了衣衫,他多想自己能撕心裂肺的哭上一场,把心中难过哭尽,也便不会再这么痛苦……可他做不到。

  连如此本能的反应都成了奢望,他失神的低语:“子游,我爱你……信我,我真的爱你……”

  他就在此呆坐着,忽听头顶传来一声悲哀的嗥叫。

  雪魂在空中盘桓着,缓缓落到萧北城身边,俯下身来用颈子贴着他,低低的叫着,安慰着心碎的主人。

  不知过了多久,前来寻人的王府亲卫才护送他下了山。

  山林之中,一个穿着的白衣的年轻男子目不转睛望着他的一举一动,沉叹一声,确认他走后才着手掸着覆以白纱的斗笠。

  他身后出现一人,见他如此,便说了句不知腰疼的风凉话,“薄情如你,王爷怎就瞧上了你这么个害人伤心的病鬼。”

  此人正是趁着众人忙活丧事而得空偷溜出来的姜大夫,瞥着白衣男子的反应,眼中尽是鄙夷。

  那人听了他的话也不恼,回过头来朝他一笑,戴上斗笠遮住面容,才道:“分开以前,你只有这一句话想说吗?”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记得带上这个。”说着,姜大夫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塞在他手里,“这是一个月的分量,你要是不想真的病死,每个月都需派人到京城来取药,记住了吗?”

  “那就多谢姜大夫厚爱了,希望三年后再见时,我能如愿叫上你的真名……是吧?姜炎青。”

  说完这话,白衣男子便头也不回的步入山林深处,只留姜大夫一人呆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如果以为一死就是一了百了,那你可是大错特错。爱情这东西可不像雨雪,落入淤泥便轻描淡写的去了,你迟早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的,君子游……”

  那之后,遵照君子游生前的意愿,他的遗体被火化处理,没有棺椁,没有碑文,只将骨灰盛放在净瓶中,暂时供奉在宿云观。

  送他走的那天,萧北城没有出席,一大清早便坐在了弄玉小筑,看着那人留下的种种痕迹,总会有种他还尚在人世的错觉。这样想着,也便不那么痛苦了。

  萧北城坐在房中,静看窗边积落的尘埃,总会想起他初到王府的日子会为了沽酒而偷跑出去,惹自己不快,时常赤脚走在地上,劝也不听,会躲在窗边去看不曾见过的长安雪景,也会在难眠的长夜悄悄钻进自己的被子,笑说:“王爷,我想你了”。

  斯人已去,就算穿梭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市,也再看不到那人熟悉的清瘦身影。就算他到南风阁去小坐,也再见不到那个会陪他听曲儿喝茶,为他拈酸吃醋的白衣公子。

  他去了还未修葺完的大理寺,去了曾惹是生非的琅华阁,甚至冒着逾矩被降罪的风险到宫中看过了那人曾去过的所有地方……皆寻不到他的痕迹。

  昨日站在朱雀大街,茫茫人海中,他似乎看到了那人的背影,下意识伸手去捉,却只是个穿着白衣,相貌身形与他全无相似之处的陌生人。

  他在街上愣了许久,仿佛人间喧嚣已经远去。

  而此刻,他面对着展开的素白扇面,看着上面写着“三问”二字的清晰墨迹,不自觉念叨着:“长安沽酒君子游,昔日三问今何在……”

  沈祠在弄玉小筑外听见了这句,心中难过,泪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听着他的抽泣声,萧北城心烦意乱,出门道:“别在这里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看他两眼红肿的活像一双桃子,便知他肯定又是哭了许久,萧北城问:“今日去送他了吗?”

  沈祠点点头,“去的人不多,只有清尘道长,江寺正,姜大夫,柳管家与我。道长亲自点的火,江寺正为先生捧的骨灰……咱们就把他安置在宿云观了,王爷您想见的话,随时都能……”

  “不见。”

  他答得非常果决,干脆到令沈祠心头一颤,紧追上那人的步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王爷……”

  “见了,他便真的死了。不见,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可能。”

  “王爷,您怎能如此冷血,先生走时,您一滴泪都没掉,如今他去了,您也不肯看看他,先生要是在天有灵,心里该有多难过……我,我最讨厌王爷了!!”

  沈祠哭着转头便跑,可才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对着萧北城渐远的背影喊道:“王爷,就算您不在乎先生,也请看在从前的情义,查查他的死因吧。先生才到宿云观去不过半月就病危了,说没人害他,我定是不信的。王爷,我求您了,您一定要还他一个公道,求您了!”

  沈祠跪了下来,看着那人快步离开,心都凉了,声声质问就如刀子般刺在萧北城心上。

  “王爷!你真的这么薄情,要弃先生不顾了吗?王爷!!”

  萧北城决然走进祠堂,猛的关上门,将沈祠隔绝在外。

  连日来紧绷的情绪终于失控,背靠着大门跌坐在地,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再难含在眶中。

  他捂住嘴的手背青筋暴起,望着灵位上长公主端庄的等身像,跪倒在灵前,抓着铺在桌案上的布巾,隐忍哭道:“母亲,他走了,他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这是君子游死后,他唯一的一次宣泄,抛弃了尊严与廉耻,哭的声嘶力竭。

  视线模糊间,他看到一块崭新的灵牌被供于侧位,几乎是下意识将其搂在怀里,指尖摩挲着规整的字迹,顷刻间泪如雨下。

  灵牌上所刻的,正是“缙王妃君子游之灵位”。

第96章 正名

  “回皇上,君子游的确病逝宿云观,遵照本人意愿行了火葬,现被供奉在观中,只有生前与他亲近的人才可前去进香。卑职赶到的时候,缙王府已经着人办了他的后事,缙王神思恍惚,被送回王府后便没再出过门了。后来卑职也去探望过缙王,却被拒之门外,看来此事对他打击甚大,应无造假的可能。”

  听了花不识道禀告,渊帝叹息不已,“是朕贬了君子游,也是朕把他禁足宿云观,他出了事,缙王痛苦难当,定是恨极了朕这害死他重要之人的皇叔啊……”

  “卑职也觉得君子游的确死的蹊跷,他虽有痼疾在身,治了许多年都不见痊愈,但这病时好时坏,不犯的时候也没什么不适,不至于刚到宿云观十日就猝然病死,恐怕……”

  “朕就是担心有人暗中对他出手,才会命他多写诗文送进宫里,不想还是没能保住他的性命,看来暗中出手之人藐视的不是君子游,不是缙王府,而是朕的皇威啊……说起来,早些时候他的病也严重了一阵子,是被人下了毒,犯哮病的时候总会咳血,那之后好起来了,也没听说他身子不成啊……你且去查查他当时服了什么毒吧。”

  “卑职这便去办。”

  嘴上这么说,可花不识迟迟没动弹,渊帝又问:“你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办?”

  “其实……卑职回来的时候,途径大理寺,看到京城百姓自发为君子游送行。他虽是贬官后病逝,后事也是匆匆办了的,但从前涉案的相关人士还都记着他的恩情,有许多被振德赌庄使诈害得家破人亡的亲眷都想替他讨个公道。大理寺闭门不见,他们便长跪不起,已有大半天了。卑职觉得不早些收拾了,后面可能会出事的。”

  渊帝摇摇头,起身走出殿外,吹着深秋已经转凉的风,心绪难定。

  说来也是赶巧,君子游走的那天恰好是长安雨季的最后一日。后来雨停了,天儿也冷了,闻着湿漉漉的气息,是大雪将至的预兆。

  “朕命你在入冬前给出一个结果,真假都无妨,要的是堵住百姓的嘴,也稍安抚缙王的心。这些日子就让缙王好生歇歇吧,解了他的禁足,想去哪儿转转都随他心意吧。确是朕负了他,害死君子游,便是揉碎了他的心,往后的日子,他可怎么过啊……”

  想了想,渊帝解下了金丝绣着龙纹的腰带丢给花不识,转身又回到殿中,缓缓脱下龙袍。

  “不成,朕还是得出一趟宫,还是老规矩。”

  “卑职遵旨。”

  午后,把守宫门的侍卫确认过花不识的腰牌无误,便将人放出了宫,“花不识”片刻也未耽搁,驾马先到大理寺前看过了状况,转身又去了丞相府。

  他到的时候,黎婴正坐在檐廊下边看景,缓缓将饵食撒到青花瓷盆中,看各色金鱼浮到水面上争相吃食,眉头蹙的越发紧了。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也未抬眼,指尖轻触水面,又将那滴清水弹了出去,恰好落在对方脚下。

  “先是孤立臣,让臣沦为无用的残废,现在又害死了身边为数不多的可信之人。吾皇,你是真的想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

  易容成花不识的渊帝没有替自己辩解,坐到黎婴身边,温热的手掀起那人的裤脚,抚着他冰凉的下肢,话中满是悔意。

  “是朕误会了你,害你至此,要说声抱歉。”

  “误会,抱歉……对我,至少还有道歉的余地,可是他还听得到吗?”

  说到这里,黎婴的情绪陡然激动,扬手打翻了装着饵食的铁盘,朝人吼道:“等人死了才知后悔算什么?旁人都是蝼蚁,性命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你只看得到你的江山你的社稷,自私到令人发指,我不干了!萧景渊,我不干了!谁爱当这个丞相就让谁来忍受你十年不变的猜忌吧,你总有一天要窒息在自己的疑心里,但你活该……”

  他愤怒到想起身逃离这个曾给了他希望,如今又将他推入绝望深渊的男人,哪怕他早已寸步难行,哪怕他跌坐在地,是要忍受刻骨的剧痛,也在用一双瘦弱无力的手,竭力撑起残疾的身子,远离那如恶鬼般冷血无情的天子。

  “黎卿……”

  黎婴转身甩开那人抓住他的手,再难克制情绪,声泪俱下:“放开!萧景渊,我与你的君臣情义到了头,早在你为笼络定安侯而决心舍弃君子游时,就注定我们将走上陌路。多谢你这些年的厚爱,这个丞相的位子我已经坐腻了,明日我便将宝印归还朝廷,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渊帝还欲劝说,但黎婴的喊声惊动了卧在庭外的雪狼,低吼着扑到那人身前,是将他视为了欺主的恶人,眼看猛兽起了杀心,渊帝只得抽身。

  还当黎婴是在气头上才发了狠话,不成想第二天,他竟真的差人将宝印送回到了宫中。

  相爷辞官这事很快传遍朝野,虽说此前他就为养伤暂将朝事交由三省代为处理,但在遭贬的大理寺少卿病逝后匆匆辞官,还是难免让人深思其中关联。

  朝中不乏有人议论,也许真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也说不定,君子游在时把朝廷搅得鸡犬不宁,人都不在了还能影响着京城局势,果真是个祸世妖人。

  任凭外界风浪掀得再高,也没影响到王府中安养的萧北城。

  听闻君子游的死讯,莫文成不远千里从姑苏赶来京城,是想劝缙王早日解开心结,见那人情绪平静,心中不免担忧。

  他清楚这位的性子,遇事总是碍着颜面不肯发泄,郁结于心迟早是要憋出病的。

  莫文成劝道:“早在王爷去往姑苏时,老夫便说过君子游并非辅佐王爷的最佳人选。王爷坚称不信天意,还是执意重用了他,如今的情形也正应了老夫的担忧啊……”

  “莫老前辈不必担忧,你还在钦天监时就说过本王命中将有一劫,见了君子游也是同样的话,本王已经习惯了。”

  “看王爷为此伤神,老夫心中不忍,有句话也许不合时宜,但为了王爷,老夫还是有必要提醒。您……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君子游此人的身份吗?”

  萧北城毫不犹豫答道:“不过是个浪迹山野的下作文人,有什么好查的。”

  莫文成笑的意味深长,“老夫此前还在想,为何王爷会轻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说是从话本中发现了他的才能未免太过牵强。方才听王爷这早已在心中周全百遍的回答,老夫终于明白,看来从一开始王爷您对君子游就是知根知底,包括……知道他旧姓为林一事。”

  那人端着茶盏的动作一滞,犹豫须臾罢了手,静静看着对方。

  “二十多年前,朝中因一桩旧事牵扯了时任门下省侍中的林溪辞大人,蒙冤入狱的林大人禁不住严刑拷打,死在狱中,林氏遗孀在前相黎三思帮助下逃出京城,于姑苏诞下遗腹子后气弱而亡。老夫当年在钦天监对此事略有耳闻,听闻这位林大人为人正直,待人温和,深感此事可疑,辞官后便去到姑苏调查了当年的案子,不想却是查到了令老夫毛骨悚然的细节。”

  “哦?是何细节。”

  “死去的林溪辞大人,似乎与前朝皇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说话时莫文成打量着萧北城的神情,见他没有半点意外,便知此事也在他预料之中。

  “前朝覆灭百年有余,残党分崩离析,就算与林大人扯上关系又如何,大渊国力强盛,还能被他们搞垮不成。”

  “王爷思想开明,说得有理,但古往今来为君者多疑,先帝对前朝余孽会有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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