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样的举动是他自己都不曾料到的,可在看到鬼新娘的面貌时,他却傻眼了。
凤冠霞帔,红装素裹……恰是大婚那日,到了王府门前,才被人从轿子里救出来的君子游啊……
看到那人长相的一刻,萧北城木然将人抱在怀里,让人靠在自己肩头,轻抚着他的脸颊。
“子游,是不是我太想你了,所以你……回来找我了。”
柳管家本意想将萧北城拉开,可在看到鬼新娘的眉眼与记忆中依旧清晰的面庞重合时,千言万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萧北城说:“于情,你看,是子游,他回来看我了。”
“王爷……”
然而他们的大胆行为引来了送葬人的不满,眼看新娘被人亵渎,白婆子恼羞成怒,跺着脚喊道:“你们还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新娘子抢回来,不想让你们少爷成亲了吗!!”
家仆们忌讳死人是真,可欺负活人却是很在行,一个个拿起棍棒镐头便朝萧北城打来。
当头一棒打下,萧北城躲也不躲,只将怀里的人护得更紧了些,全然不顾自己的处境。
他额上伤口立现,血珠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打在那人面上。他立刻用袖口替那人擦去污渍,只知抱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便连打在身上的那些棍棒也是感受不到的。
霎时天地死寂,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北城脸颊贴着那人冰凉的额头,只是恍惚抱着那人,口中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子游,你回来了……真好。”
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欣喜,与得而复失的悲痛间的萧北城与那人十指相扣,全然不知此时身后一人已高举起鹤嘴镐,朝他打来的气势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被人纠缠的柳管家难以脱身,注意到情形不对,立刻提醒:“王爷!快躲开!!”
奈何仍是晚了一步,萧北城讷然回头时,施暴者的凶器已经落了下来。
柳管家简直不敢去看那血腥一幕,忍不住背过脸去,再可怕的结果都料想到了。
然而须臾后,送葬的人群却炸开了锅,惊慌失措的喊着:“救命啊€€€€诈尸了啊€€”
……竟不是出人命,而是诈尸?
柳管家这才睁眼,惊然发现一只清瘦白皙的手从萧北城怀中绕到背后,一把握住了将要打到后者头上的凶器。
施暴者一时没意识到陡然伸出的第三只手是从何而来,想到除嫁来的鬼新娘外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时,明显咽了口唾沫,腿一软,丢了手中镐头。
萧北城缓缓回头,两眼微红,透着杀意,随着空中鹰隼一声长鸣,缓缓起身,随即以常人难及的速度一脚踏在对方的胸口,令施暴者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昏死过去。
怀中人在替他挡下一击后便再次陷入昏睡,单手无力的垂下,看起来便似朦然间用最后的力气将他拥入怀中。
而他将那人拦腰抱起,轻抚着那人的额头,眼中满是爱意与怜惜。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舍得真的离开……”
萧北城喃喃自语,说罢在那人眉间印下一吻,抵着他的鼻尖,轻声道:“子游,欢迎回家。”
第102章 二婚
沈祠带着江陵太守跟府衙的人来时,行凶的家丁已经被制服了,其余送葬的人因见诈尸撒腿就跑,丢了一地的祭品和纸活,就连棺椁也丢下不管了。
柳管家颧上与嘴角都被打的泛了淤青,小心翼翼用帕子为萧北城按着头上的伤口,可惜一直没能止血,帕子都浸透了去。
见他终于赶来,柳管家咬牙道:“还不快把王爷扶起来,你这没眼力见儿的臭小子!”
沈祠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屈巴巴的跟上来,是要搭把手搀扶着萧北城站起的。
可是一见他怀里昏迷不醒的那人,沈祠突然愣住了,咽了口唾沫,又揉了揉眼睛,茫然问道:“是……是我看错了吗?”
对此,柳管家能回应的只有一声长叹。
众人对君子游为何死而复生,为何会流落到这不起眼的小镇,又为何成了别人阴婚的新娘都是一无所知,其中受到打击最大的人当属柳管家。毕竟三年前,他是亲眼看着君子游在烈火中被焚去身形,化成一€€骨灰的,如今这人活生生的回来,就在他面前,怎能不让人崩溃?
有江陵太守的帮忙,暂将受伤的三人安置在了驿馆,被大夫处理伤势的时候,只见那太守都要跪在柳管家面前谢罪了。
“在江陵发生这种事,实属难测,绝非我们有意要陷害王爷。虽然您也受了伤,说这种话不太合时宜,但……还是求您帮忙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消消气,千万别治下官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啊……”
柳管家又不是朝廷官员,听他说这话有些为难,不过相比起江陵仍留有阴婚陋习一事,还是君子游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让他好奇。
大夫给他处理伤势的时候,他是咬牙吸着冷气问的这话,“你见没见过王爷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就是穿着婚服,看起来快没气了,长得挺好看的那个。”
“这……从未见过。不过冥婚这种事,找一具门当户对,年纪也相差不多的死者不是件容易事,有的时候也会从外地……”
“你放屁!人还没死就要给活埋了,如果不是王爷碰巧发现,他现在已经没命了!!”
柳管家一锤桌子,觉着疼了,才发现自己两手关节处都擦破了皮,只得按捺着心中怒气,克制着自己不去打人。
“况且,阴婚这事也是被朝廷严令禁止的。”
江陵太守一脸无奈,“您有所不知啊,咱们这儿穷乡僻壤,山高皇帝远,有钱有势的就是土皇帝,能配得起冥婚的人都得有不少家底,官府说话也硬气不起来啊……”
“饭桶!要你何用!目无法纪知法犯法,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
“这……下官当初上任的时候就管过这事,可那些有钱的老爷挺着腰杆子说,就算违背律法做了这事,朝廷也管不了死人的事,大不了依照规章赔款就是,下官真是管不了啊。再者别人家里办丧事已经很惨了,这要官府怎么插手啊?”
柳管家还没骂出口,就见内室的门被推了开,沈祠扒在门边朝他们招招手,是要二人进门一叙。
他是压着火气才克制住了上去踢这废物一脚的冲动,愤然起身,连在他身边多待片刻都觉着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进门后,沈祠十分贴心的给柳管家搬了张椅子,就坐在床尾,靠近萧北城,便能看清他与床上那人紧握在一起的手。
这会儿萧北城的伤势已经处理完了,头上缠着绷带,略显落魄,人也没什么精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看起来很是疲惫。
他瞥了眼哆哆嗦嗦的江陵太守,让沈祠也给人赐了座,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厢太守才刚坐下,又起来给人俯首作揖,“回王爷,下官闻楚,任江陵太守,今天的事……”
“问什么答什么,本王没提起的不必自己解释。”
“是……”
萧北城抚着君子游冰凉的手背,满眼忧虑看向为他诊病的大夫,问:“情况如何了?”
大夫抿着嘴,是一脸苦相,“这……在下才疏学浅,断出此人身患哮病,但却不知他昏睡不醒的原因,不敢胡说八道害了人性命。要不,王爷您另请高明吧?”
哮病……这更是确认了众人心中的推断,果然面前这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就是当年病逝长安的姑苏君子游。
萧北城点点头,没有太多反应,回过头来又对沈祠道:“回去京城一趟吧,把姜大夫请来。”
“可……”
“不管当初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让君子游假死,他诊病的本事都是名副其实的,本王信他。”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沈祠也就不好推辞了,当天便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是要带回那个目前唯一能道出实情的人来。
至于江陵这边,则由大夫先用药吊着君子游的命,确认他无碍了,萧北城才又继续盘问已经汗流满背的闻楚。
“江陵阴婚的陋习是古时遗留下来的吗?”
“回王爷,应该不算。前朝严令禁止冥婚以后,江陵地方官府的执行力极强,对待那些违法配了阴婚的人家,除了罚款以外,主张此事的人也要被判三到五年不等的刑期,所以没人敢啊。许是那会儿管理的太好,朝廷也就慢慢忽略了这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了这种习俗,咱们再想管就难了。”
“也就是说,两朝之间出现了断层,在这段日子里,可说基本没有阴婚的现象。”
“对对对,是前几年才开始的,官府屡禁不止,又被大户压制,没有办法,只能姑息啊。”
柳管家听了这话忍不住想骂人,萧北城摆手制止,劝他不要太急躁,顺便把窝在君子游脚边睡着的小黑抱到了他怀里,借此堵住他的嘴。
“在这种小城镇,富家大户就掌握着经济命脉,税收拖个几年不缴,官府也无计可施,本王是能理解的。可以活人生殉这种事简直骇人听闻,又是屡禁不止,属实让人愤怒。这件事须得彻查到底,本王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跟阎王抢人。”
吩咐完了,闻楚便去做了,出门明显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这位缙王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没不问青红皂白就数落他的不是,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了。
而被耍了三年的柳管家难免恼怒,当着萧北城的面不好发作,便只是问:“王爷,您难道一点都不气吗?”
“他们罔顾朝廷律法,将人命视作儿戏,本王当然气。可气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以免更多人受难。这很难理解吗?”
“您明知我指的不是这个。”
萧北城笑着摇摇头。
便只是摇头,未道只言片语。
柳管家明白,失而复得,他高兴还来不及……至少在他梦醒之前,是不会深究其中缘由的。
想到这里,他便识相的出了门,又让侍奉的丫鬟送了些小食进去,抱着小黑坐在屋外楼梯上,喃喃自语:“王爷可真是为他失了智啊,早知连我也要被戏弄,倒不如当初没给王爷出这幺蛾子……”
别看江陵官府遇事畏畏缩缩,可当背后真有了撑腰的,办事效率倒是不输顺天府,很快就把事情原委查明,将卷宗呈到了萧北城面前。
他还打趣道:“看来闻大人想管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本王想要更多的证据,你也是拿得出的。”
“王爷说笑了,下官为江陵太守,做事是要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的。虽说有时身不由己,但分内之事总归是要做的。”
听他说了这话,萧北城才打量起这个人,看起来不过三十的年纪,如此年轻,难怪管不住有权有势的大户。
听他的意思是早些年就到江陵做官了,真是不得不感叹皇上重用年轻人的心思,旁人都称赞皇上肯用新才是为尽早发现人的才能,确有先见之明。
只有萧北城清楚,他这个皇叔是真的喜欢年轻又好看的男子啊……
想到这里,他看向床榻上仍昏睡不醒的君子游,不易被察觉的叹了口气,翻看起手里的卷宗。
“此次配了阴婚的人是江陵大贾宁家的小少爷,家中排行第三,今年不过九岁,早夭……这么小的孩子也要配婚?”
闻楚解释道:“€€,王爷,只要有钱,才刚出生的小子都能讨个童养媳呢。这不是得罪了您,宁老爷一直觉得心里有愧,又怕您怪罪下去,所以府衙这边问话也都配合的很。您要是觉着下官从中传话不便,把人叫来当面问也成。”
萧北城下意识又看了眼君子游,闻楚便知他这是不肯离开那人半步了,识相道:“下官这边其实也查到了些线索,您可要听听?”
“讲。”
“本来呢,童养媳和阴婚的媳妇儿都该是娶女子的,不过白婆子到宁家说媒的时候说是小少爷小小年纪就没了,怨气大,须得有个阳气重的到下边儿去镇着他,不然家里的福气财气都要被败尽的。”
“妖言惑众。”
“白婆子又说,刚好有个身患恶疾的年轻男子途径江陵,水土不服一病不起,人就要不行了。他模样生的好看,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无牵无挂的,愿意嫁来陪着小少爷,求的就是自己死后能有人供奉自己的灵位,逢年过节烧点儿东西留着他去下边儿用就成,宁老爷这便点了头,为了子孙后代的兴盛,决定先委屈小儿子娶个男人,过些年再给他纳几个小的。”
萧北城依旧平静,不露恼意,这倒是让闻楚慌了,心道这么气人的事都不发作,缙王莫不是憋着火,等着杀人呢?
然而萧北城只是拉住君子游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心里感叹,他这辈子真是命途多舛,恶疾不愈不说,身为男人,还嫁了两次。
要说头婚是嫁给自己,不亏,那这第二婚就是被黑心人牙子配给了一个死去的小娃娃,醒来之后不哭的背过气去才怪了……
第103章 元宝
君子游昏睡不醒的日子,萧北城便与柳管家担负起了彻查阴婚案的重任,像极了从前的君三问与江寺正。
柳管家时常为自己叫苦,“早知道就不陪您出门跑这一趟了,总觉着自己好像落入了什么圈套。”
嘴上这么说,办事时还是尽心尽力的,可见他这人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