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是……婆婆真的好惨啊,王爷您怎能一点都不动容,简直是铁石心肠啊!”
萧北城一翻白眼,把赖在身边的沈祠踢远了些,白了一眼用袖子擦着眼泪的姜炎青,心道沈祠不谙世事,想的天真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跟着胡闹。
“姜大夫。”
“呜呜呜……嗝!”
“姜炎青!”
萧北城发了狠,一拍桌案,总算是让姜大夫把哭声憋了回去,红着眼眶一脸委屈的望着他,“王爷,难道您是怀疑那个老妪?”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在最后才进门装聋作哑的蒙混过关吗?”
姜炎青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摇了摇头。
“排在前面的几个人不论男女,都是冲着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而来,这种人心思简单,不管绕多大的弯子,嘴里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沈祠抽噎着还没缓过来,断断续续的反问:“但是、那个婆婆也……也是为了钱啊。”
“是这样没错,可你看到除她之外还有什么人拖家带口的来吗?阴婚这种事并不光彩,也是拿不到台面上说的,况且身为长者,再怎么穷困潦倒,也不该把晚辈的终身大事当作儿戏。”
“听您一说,好像是这个道理,把孙女卖了换点钱给孙子治病还算正常,连家里的男丁也舍了的确是不大对劲。换作是我,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子给死人做媳妇。”
听他这话,萧北城气得掐了掐沈祠的脸,力道重了些,疼的后者直哼唧,“你真是蠢笨如猪啊,难道女儿就行了吗?别和那些愚民一样重男轻女,跟着本王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说到底,姜炎青只是个大夫,没什么办案的脑子,和他探讨案情只会绕进死路,而沈祠又没什么心机,性子太直来直去,说话容易露馅儿,也不好带在身边,所以萧北城最后带去的人还是柳管家。
还气着他此前冒险取了心头血救人,柳管家已有两日没有同他说话,也在刻意避着他走,见他来看君子游的状况,便放下药碗,静悄悄的提着衣摆走了。
还没出门,萧北城便出言挽留,“真打算就这样一直不理人了?”
那人面无表情,拍拍衣服上的褶皱,回眸看了他一眼,又匆匆别开目光。
“王爷可知本末倒置这四字是如何写的。”
“学会拐着弯儿的骂本王了,真有你的。”
“我只是觉着,您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与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让我无言以对。这三年间,您为了君子游一蹶不振,我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好惹您伤心,每句话都是反复斟酌了才说出口的。可他现在又活生生的回来了,也许王爷您只会觉着自己盼了三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为此欣喜若狂,可我,只有被戏弄后的恼羞成怒,是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刚好就在他说这话,最容易被人误会的时候,君子游睁开了眼。
萧北城不着痕迹的站到他身前挡住柳管家的视线,朝人挤眉弄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把他两眼合了起来,是想让他配合做一场戏,至少也要等到柳管家泄完心里的这股火。
就在他想着如何应对时,君子游复又睁开眼来,直愣愣的盯着床顶的帷帐,看的萧北城心里咯噔一下。
“等等,他该不会是……”
“傻了。”
姜炎青不知何时绕到窗外,把窗子推开一丝缝隙,见两人愕然看向自己,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又指了指看起来半梦半醒的君子游,“不用看我,人是傻的,就算你们当着他的面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也是听不懂的。”
“你什么意……”
“那种药不仅会松弛他的身体,减缓他的反应,还会破坏他的脑识。在药效完全褪去以前,人就是傻的,对外界的刺激做不出任何反应。所以趁这个机会多骂两句吧,他记不住仇的。”
听他这话,萧北城心有触动。
若君子游真如他所说神识不清,人都傻了去,那么苏醒那日来寻自己的举动……就是身子本能的反应吗。
并没有留意此刻萧北城的心情,柳管家想也不想的问:“那打他两耳光呢?”
“请便。”
算是为自己这三年来受的委屈抱个不平,柳管家冲到床前,扬手便要朝君子游脸上打去。
看着萧北城满眼忧色,他心中仍无动于衷。可当看见君子游呆滞的神情后,他还是心软了,手悬在空中,半晌也没落下,颤抖着握拳,到底还是收了回来。
“于情……”
“就这样欺负了毫无还手之力的他也没什么意思,或许,我也在等着那个红口白牙会说些气死的人的话,时常让我忍不住发火,却又打心底佩服的君少卿回来吧……”
沉默片刻,柳管家抬眼,问:“我能帮他什么吗。”
“了结这桩案子,便带他回京城,一雪前耻。”
稍稍收拾,萧北城带人去了老妪的家,茅屋破败的连草顶都被风掀去大半,可说家徒四壁,就连土墙都横了几道裂纹,好像随时会坍塌似的。
此处就在江陵城外,靠近深山,十分隐蔽,要不是有人带路,他们定要迷失在地形复杂的山林中。
老妪虽然上了年纪,腿脚不便,但从驿馆一路走到城外,倒也没见她停下歇息。
这会儿天色已暗,随从都点起了灯笼照明,还是柳管家先撑不住了,伤腿隐隐作痛,无奈,只得劳烦沈祠背着他走完接下来的路。
姜炎青在一旁絮叨:“管家你这是体虚,尤其是肾,大好的年纪不用,留着当传家宝啊?谁也不惦记你那俩腰子,等回去了可得找个媳妇儿好好伺候你,不然年纪轻轻就荒废了身子,可惜啊……”
柳管家自己还念叨着:“人上了年纪啊,果然身子是不成了,唉……”语气活像个老头子,后知后觉发现他这话不对味儿,才出手打了那人一拳,“说什么呢你!你才肾虚!同样三十了不成亲,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萧北城心道这姜炎青自从君子游诈死之后,嘴就变得毒了起来,见谁都敢奚落几句,不要命似的。
还没嘲讽他,老妪就先开了口,“这位老爷,您要是想提前为以后做打算的话,要不要娶我家的孙女儿啊?”
柳管家暗暗念叨自己这还没死呢,就有人开始惦记起他的后事了,还真是多管闲事。心里虽不满,却又不好跟上了年纪的人拌嘴,只是勉强笑笑,“老人家取笑我了,我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娶娇妻美妾呢。”
没人察觉到此时老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阴险,萧北城只道:“你想得美,一位发妻携手到老便足以,想三妻四妾,也不问本王同意了吗。”
“是是是,缙王府的传统就是一夫一妻,我要是违背王爷的训诫,明儿个就得卷铺盖去睡大街,可没有这个胆子。”
提到这茬,柳管家才想到,自家王爷快三十了,碰过的人还只有君子游一个。虽说与个男人白头偕老好像说不过去,但那人也是他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来的,难怪他执意在祠堂中供奉君子游的灵位,连名号写的都是缙王妃啊。
交谈间便到了地方,老妪步履蹒跚的进门,点起火烛照亮了只能勉强容得下三两人的房间。
“委屈王爷近前看看,躺在这屋的就是我孙子,今年正好二十五,好看着呢。可惜病的太久了呀,现在面黄肌瘦的,没什么精神,不嫌弃的话,就把他带走吧。”
柳管家率先入室,还想把萧北城请进来,怎知扑面就是一股恶臭,让他嘴都没张开,差点儿吐了出来,赶紧趁着萧北城还没进门,把人又推了出去。
“王爷,不可啊……”
“怎么。”
老妪贼眉鼠眼的,扯着大嗓门喊道:“您是嫌屋里味儿大吧,我孙子病重,之前身上的皮肉都烂掉了,所以才……”
“你好大的狗胆啊,敢让王爷进这种地方,不怕死吗你!”
沈祠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教养不许他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动手,他真恨不得把人打的满地找牙。
不过屋里的异味实在太大,才刚张嘴,他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时没忍住,扶着墙就吐了出来。
许是这几天吃的多了,他吐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接过柳管家递来的帕子擦了嘴,直起腰来就是震惊众人的一句话:“王爷,那是尸臭!”
柳管家从没见过真正的尸体,听他这话吓了一跳,想进去查看状况,又是打心底里害怕,无奈便抓了个看起来胆大的随从进去看了。待回头时,周围已经不见了老妪的踪影。
“糟了,让她跑了!”
“不急,先去看看其余的房间。老妪说自己还有个孙女儿,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也在这里。”
萧北城命随从四散去寻,很快便收到了回报。
“回禀王爷,最先去看的房间中只有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女尸,周围房间虽未发现其他人,但同样有尸臭的味道。”
“这正好印证了本王的猜想。”
萧北城负手缓缓踱着步子,很快想通了事情之间的联系,握着烟杆有一下没一下的捶打着掌心,呼着烟雾长出一口气。
沈祠挠着头,还是不解,“王爷,我们不去追那个婆婆吗?”
“这么大一座山,又是大黑天,跑都跑了,你还上哪儿找去。”
“可看现在的情形,她应该就是害了先生,还把他嫁给宁元宝的白婆子啊,把她放走就是断了线索,我们现在还打草惊蛇了,以后还怎么找啊。”
柳管家戳了下沈祠的额头,“你这个脑袋瓜可真是不开窍啊,早在王爷劫亲的时候就已经打草惊蛇了,凶手就算和你一样是个榆木脑袋,也不会上赶着来自投罗网啊。”
“好像……是哦,那把我们引到这儿来的人是谁啊?”
萧北城熄了烟火,把姜大夫往前一推,也不管他乐不乐意,拎着他的后领就把人丢进了陈尸的现场。
“那可就得问问里面那位了。”
第107章 船只
“遗体身上并没有外伤与打斗过的痕迹,初步判定为毒杀,或窒息而死。遗体浑身赤裸着被薄被裹起,从气候环境判断应该死了一月以上,指甲缝里有泥土残留,腐烂的创面中能看到秽物,不排除死者曾被埋入土中。这样一来,死亡时间极易被混淆,可能推断是不准确的。”
姜炎青把验尸的结果写在纸上递给萧北城,后者从头到尾仔细看了几遍,便命沈祠先到府衙中通报闻楚。
“让他调查一下此前一到两个月之间失踪或是非正常死亡的女子,筛选出可能是被害者的人。”
吩咐完,他又觉着哪里不对劲,对极其自觉的与他相隔十步开外的姜炎青道:“死者身上有没有什么能辨认出身份的细节?”
“这个嘛……大腿内侧有一处灼伤的痕迹算不算?”
柳管家听得红了脸,“这种私密的伤处,外人怎么可能知道,真亏你说的出口啊……”
“那又如何,我是大夫,检查身子再正常不过了吧。”
“你……罢了,王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回了驿馆,萧北城便催姜炎青去洗了热水澡,顺带着吩咐人把他那一身沾染了异味的衣服都烧了,晦气的很。
小镇的夜总是格外寂静,吹着深秋晚风,萧北城邀柳管家同坐院中,品了盏江陵独有的蜜茶。
柳管家问:“此次先生身陷两起谜案中,王爷作何打算呢?”
“自然是找到害他至此的幕后黑手,若非宁元宝死的蹊跷,本王也不必多此一举。说起来,你认为宁元宝之死是单纯的意外,还是被人所害?”
“几方证词都是漏洞百出,就算是意外,一定也不单纯。”
萧北城笑笑,把外衫披紧了些,齿间叼着烟杆,望着悬于夜空的玉盘出神。
“你跟本王想到一块儿去了,分明当日一同出游的是宁家兄弟三人,但宁大仁与其夫人却隐瞒了长子同游的细节。船夫那边的话也经不起推敲,他曾说那处水浅,恰好是一个成年男人踮起脚尖来能把头露出水面的高度,他自己跌落水中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说谎,这也是本王最疑惑的地方。”
“会不会是他装的太像了,才让王爷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不,本王一直觉着当天船夫的举动有违和之处,却没想出什么头绪来,于情你可有什么发现?”
柳管家回忆着当日的情形,摇了摇头。
就在二人沉默时,突然从驿馆客房中发出一声巨响,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响,估摸着声音是来自君子游所处的房间,萧北城立刻前去看了状况。
他赶到的时候,屋内地上已经落满碎瓷,而下半身还裹着被子的君子游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子游!这是怎么了?”
他忙去扶起君子游,却见那人双目紧闭,全然不似醒来的模样。
可是这样的话,又要如何解释房中的一片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