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打算再次动身,快走几步以弥补方才耽搁的时间时,鼻息间忽而闻到一股独特的香气。
“怎、怎会……”他猛然回头,一眼便看到了在他身后状若无事抽烟的男子。
这装扮,这气质,还有他那手中的烟杆……
“你、你是……”
萧北城缓缓抬眼,吐出口中的烟雾,语气平静得根本不似来抓人:“怎么,不认识了?”
“王、王爷……您怎么会、会在这儿啊……”
“这正是本王要问你的。”
男子非常慌张,一时口不择言,“这、冬天的活儿,不好干,得早些把菜送到城里,才……才好……”
“宵禁以后还敢外出走动,你是真的要钱不要命。况且这可是深冬,好好的青蔬在外面冻一晚上可还能吃?”
“这……”
“况且你的菜是从哪儿运到了哪儿,本王可是连半片绿叶都没瞧见,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不错。”
萧北城扯着男子的后领,一把将人甩到了灯火通€€处,这时从暗处又走出两人,分别是黎婴与推着轮椅的江临渊。
“来看看吧,可是熟人?”
黎婴拈着念珠,只瞥了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打过几次照面,便是从前时常到我府上送菜的那位农户,记得你……姓赵?”
寻常人自是无法与萧北城打照面的,说到眼熟,便只可能是在大理寺中与案犯或是证人擦身而过。
当年黎婴遇难之前,便有一位菜农的儿子在相府门口遇害,经查证发现死者并非被兽类啮咬而死,而是遭受重压,伤口并无血迹渗出,遗体上还留有车辙的痕迹,很显然是被压死后才用兽类的齿骨刺出伤口的。
众人才刚回忆起这件案子与面前男子的身份,赵菜农便似发狂一般扑向黎婴,好在萧北城与江临渊眼疾手快将他拦了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被按在了地上,赵菜农仍是打滚撒泼,不肯就范,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放开我!就是他,就是这个狗-娘养的贱-种害死了我儿子,老子要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要他给我儿子偿命!!”
动静闹得太大,引来了京城守卫的注意,有人帮忙搭手按住了赵菜农,嫌他不够安生,还赏了他一拳,眼看又一耳光要落下的时候却被黎婴拦了下来。
他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看着歇斯底里欲让他血债血偿的人,沉静质问:“说我害死了令郎,可有证据?”
赵菜农方才被打落了一颗牙齿,朝人吐口水时还啐了口血沫,讲话都不清晰了,“若不是你,若不是为你办事,我的儿子怎么会……”
萧北城白他一眼,“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黎相给了你赚钱的路子,让你能养家糊口,你非但不感念他的恩德,竟还反过来憎恨他,世间有这样的道理吗?”
“我呸!都怪他,这一切都要怪他!!”
“再者事发当日将令郎带去做事的人分€€是你自己,没能看管好自己的孩子,让他滚入车轮之下不幸遇难也是你做父亲的失职。顺天府看在你痛失爱子且并非刻意为之的份儿上只教训了你为人父母的规矩便让你回家去操办后事了,当时你虽悲痛,却也认清了罪责在你自己,如今却又恨起毫不相干的黎相,究竟是谁给你洗了脑!”
赵菜农受了一顿斥责,也是心中压抑太久,一时难以克制情绪,竟号啕大哭:“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他还那么小,就遭遇了这种事,我心疼啊……儿子下葬以后,我实在伤心,就想着也这么去了,都已经想好了死法,站在桥边准备投河的时候,有个男人拦住了我,劝我不要寻短见,知道我必须恨了什么人才能活下去,就……就对我说,我儿之死全是相爷害的。”
前面一堆废话,总算是引入了正题。
萧北城对江临渊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便将黎婴推走了,只留下他与一群不知所以的守卫,面对着一个与案子有着密切关联的嫌疑人。
“带走。”
话说了半天,都不见有人动弹,萧北城冷冷瞪了一眼面面相觑的守卫,才有人慢吞吞将赵菜农拉了起来,赶向京城大狱的方向。
不得不说,如今的缙王地位不如过去,连几个守卫都使唤不动了,真是世风日下。
不过他自己似乎并不在意,只有沈祠愤愤不平,“这些看人下菜碟的狗东西,过些日子我一定要他们好看!”
“让别人好看之前先好好看看地上这些痕迹,比照卷宗上的车辙是否相同。”
诡棺案事关重大,办案人员从上到下不敢轻视,每个环节都做的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岔子,就连车辙的痕迹也是由画师对照地上的痕迹一点点画出来的,哪怕是沈祠也能一眼看出二者的相似之处。
“王爷,车轮的纹路,宽窄,甚至深度都差不多,应该就是赵菜农弄出来的痕迹,没跑了!”
萧北城沉吟良久,走到阴影之下看过了方才赵菜农鬼鬼祟祟推着的工具,不由叹了口气。
这种看似牛犁,却又装了两个轮子的推车还真是前所未见,为了压出深印的痕迹,横梁上还挂了几颗比头还大的巨石。
虽然推着这种车子在京城里四处游走是会引人注目,可夜间宵禁时极少有人外出,相对只要避开城楼上的守卫,就能免去不少麻烦。
“王爷,我看车轮的轴承上涂了油,其余的位置也都用布条缠了一圈,发出的声音大大减小,即使在夜里也不会特别引人注意。我想,那些马车留下的痕迹就是赵菜农弄的,绝对不会错!”
“他今夜会出现在这里,就说€€还有一具棺材要被送进京城,去找几个轻功好的亲卫在城内巡视,特别要选在赤牙卫巡逻疏忽的地段。”
话虽这么说。可萧北城已经认定棺材绝非从外部被运入京城,而从一开始就是在城内的。关键就在于……究竟是何处藏了这么多棺材都不被怀疑。
“难道说……”
来不及多吩咐沈祠一声,萧北城直接牵了守卫的快马,一跃而上迅速赶往城西。
京城西边紧靠君子游初来乍到时目睹了抛尸现场的乱坟岗,在死者安息之地,最不可少的就是……
萧北城快马加鞭到了一处店铺前,勒紧缰绳飞身下马,喘息着望向灯火已经被吹熄的院落。
吉祥寿材铺……
“好巧啊,王爷居然也察觉到了问题,一路追到这儿了吗?”君子安从藏身的民居内露了头,慢悠悠走到那人身旁,抱臂伫立。“我在这儿盯了大半个时辰了,期间连只苍蝇都没飞进去,也没有半个鬼影出来。不过就在王爷赶到的半盏茶之前,里面的灯,忽然熄了。”
萧北城极其浮夸的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双眼无神的望着那人,神情活像一条死鱼,“聪€€机智的君公子,你单枪匹马守着正门是没瞧见人,可不代表没人从后门,甚至是翻墙离开啊。”
君子安的脸色煞白,张着嘴说不出话,萧北城心道你和你的活宝弟弟比起来可真是差远了,他没说的就想不起来做,也不知是人缘太差找不到帮手,还是干脆把这事忘到脑后了。
不过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担心耽搁下去会误了抓人的时机,萧北城抬起一脚踹开了吉祥寿材铺的大门,只觉迎面一阵刺骨的阴风吹来,冷得人心里发毛。
院内未执灯火,昏暗到诡异,院落两侧的白幡被风吹起,摇曳着更显凄惨,隐隐露出了后面被挡住的具具木棺,诡异而恐怖。
萧北城只觉身侧一坠,回头望去,居然是君子安颤抖着抱住了他,还不肯撒手,一连试了几次居然都没抽出手来,对方反而愈抱愈紧,勒得他胳膊都发紫了。
“你……”
“王爷,鬼鬼鬼……鬼啊!”
“本王不是鬼,是你心里有鬼。”
萧北城不屑的瞥他一眼,心道兄弟俩都拿鬼没辙这点倒是蛮相似的,冷嘲热讽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君子安抬手一指前方。
他不以为然的望去,只见前方写着“奠”字的大白花圈被风吹的七零八落,在支撑纸活儿的竹篾后面,依稀能看出一个人影。
君子安胆小,一头撞在萧北城背后,吓得腿都软了,动都不敢动一下,抓着那人的袖口滑坐在地,有个风吹草动都要惊叫一声,这一点倒是比君子游差远了。
萧北城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这个胆小怕事的劲儿,往前走动一步,忽听对方大叫一声,随即排排立在院墙四周的棺材纷纷发出抖动的颤声,仿佛有人在其中拍打棺盖欲挣脱而出一般,且动作幅度愈加激烈,令人心慌。
君子安吓得两眼一翻,晕死过去,萧北城回头只一眼就看到了一根折射着月光的细丝穿过他的颈子,在发现的当时,身体就已作出反应,烟杆出手拔出了藏在内鞘中的短刀,赶在细线勒断君子安脖子前千钧一发的时候将其切断,顺势揽住了那人的腰身,以免他跌落在地,触动其他机关。
沈祠赶来时远远瞧见这一幕,心中是说不出的惊悚,还未开口就见萧北城极其嫌弃的收了手,毫不留情让才刚脱险的君子安摔倒在地,在重击之下被迫清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差别待遇过于明显,疯狂暗示。
对不起!!今天忘记了设定时间,九点没有准时发布,我是猪!!
明天又要万更了,今晚抓秃头发也要赶出1w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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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纸人
“鬼啊€€€€救命啊,闹鬼啦!!”君子安睁眼一句惊呼,声音大的几乎要刺穿耳膜。
萧北城毫不留情一脚踢在了他的下颌,迫他闭上嘴巴,止住了喊声。
“白天不说人,晚上不叫鬼。真这么想撞见先人不如出门右转东岔路十字街口燃三炷香插碗饭吃了,少在这里鬼吼鬼叫。”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原本不怎么害怕,也被他给喊得慌了起来,不由握紧手中的匕首,屏息观察周遭的一举一动。
而沈祠远远见了寿材铺的状况,心里也是慌张,刚要出声叫人,以免被自己人误伤,就因脚下踩空摔了一跤,整个人从屋檐上滑了下来,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喊着些什么。
察觉到他的动静,萧北城回手就将匕首飞了出去,好在沈祠身手也不差,发现不对劲儿便立刻后撤,刀尖险险躲过她的头,却是直奔他□□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儿弹出颗石子打在刀身,才让匕首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坠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沈祠惊魂未定的咽着唾沫,抬眼一看,方才救了他的人竟是陆川。
而对方身后背的人就是……
来不及喘上一口气,陆川就觉着肩头一轻,趴在他背后的人似乎被人抢了去,扭头一看,萧北城不知何时已经蹿到他身后,拎走了瑟瑟发抖的君子游,“大冷的天,不好好在府里养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说来这事跟我也有一半关系,我不安心置身事外啊。”
“实话呢?”
“想你了嘛,好哥哥。”
眼看着君子游仰头凑上前去吻了萧北城,沈祠和陆川都觉着没眼看,赶紧别开目光,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笑。
这一吻是动了情的,直到气息被掠夺得所剩无几,他们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彼此。
君子游患有哮病,时常气短,大口吸气时总会呛到自己,边笑边咳,不安分的手还往那人的领口里伸,非要贴着那人坚实的胸膛去暖自己冻僵了的手,还不知死活的撩拨着。
“一日不见,王爷可真是想死我了。”
“你不说实话,就跟他一起躺在地上。”
萧北城抬起下巴一指还在地上愣愣坐着的君子安,明显是在威胁,君子游无奈的叹着气,心道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坏了,接下来怕是自己要玩不过他了。
“既然今夜王爷会出现在此,不就说明我们想到一处去了?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京城存放棺材而不被人怀疑的地方统共就几处,想到这里并不难。”
“是啊,一是城西的乱坟岗,二是暂存外乡人遗体的义庄,三便是这吉祥寿材铺了。前两者都在近郊,不管怎样都要出城,若只是几个人出入倒还能掩人耳目,可用马车搬运棺材的话,是很难不被人察觉的。所以相较之下,只有这里最可疑。”
君子游跳出萧北城的怀抱,小心翼翼跳下了房檐,摔得脚踝有些疼,蹙眉叫了几声,便到院墙一侧去看了方才发出声响的棺材。
“王爷您瞧,这些棺材其中并没有装殓尸体,中空的木材受到撞击后就会发出较比寻常时更加空洞的响声,所以听起来就好像有人欲挣脱而出一般,其实并非如此。”
“声音是从何处发出的。”
“棺盖与棺身并不是完全契合的,边缘处都留有一道二指宽的缝隙,一旦棺盖挪动,撞击棺身就会发出响声。不过……”
君子游掀起衣袍下摆,俯身半跪到竖立的棺材之前,眯眼瞧了许久才发现端倪,从腰间抽出折扇,将扇柄探向光线昏暗处,向上一勾,牵出了一根丝线。
萧北城一戳看愣了的陆川,拉着人背过身去走远几步,才低声问:“这些日子,他的眼睛是不是不大好?”
“白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一到晚上,他的视力就变得极差,哪怕屋里掌着灯,起身也得靠人扶着。就这样还经常踩空、栽跟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