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职业少卿自救指南 第137章

  直到那人头七之后,秦之余主动向羡宗请命去镇守北疆:“如今北狄作乱,边关不定,臣自请前去镇守雁门,保家国平安。”

  林溪辞一死,他便在京城待不住了,究竟是什么心思,羡宗也能猜到一二。

  “爱卿可想好了?此去雁门,须得平乱立功才能回京。战场风云变幻,朕舍不得你。”

  “臣忝居侯位已久,迟不立功,总归说不过去。臣还年轻,大好时光若不在战场上拼杀,岂不是荒废了。”

  “既然爱卿心意已决,朕便放你去往雁门。记得,要活着回来。”

  秦之余面上扫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微微颔首,将眼底的情绪掩藏在了阴影处。

  “臣斗胆,想向陛下求个七年之约。”

  “七年,之约?”

  “是。七年后,臣必退戎狄,荣耀归京,到那时,陛下可否……与臣同在他灵前,进一炷香呢?”

  果然是为了这个吗……

  羡宗沉思片刻,许是还醋着他对那人的觊觎之心,可转念一想,人都不在了,这份感情必会随时间流逝而淡去,七年之后,他是否愿回来看那人一眼都是两说。

  他同意了秦之余的请求,北疆不定,时有戎狄犯雁门,能有一个肯豁出命去保家卫国的侯爷,对大渊而言也是件幸事,他没理由拒绝。

  临行前,他唯一的一句告别便是:“爱卿,活着回来。”

  可他真的想他活着吗?

  黎三思看透了这只老狐狸的心,在为他饯行的酒宴上喝得烂醉,一反常态与他勾肩搭背,说些旁人听不懂的醉话。

  “去不得,去不得啊……换作我是他,就让你有去无回,你这个傻子……大傻子,劝你不听,一句话也不听……”

  他又哭又笑的,赖在秦之余身上大闹着,让满堂宾客都看了笑话。

  有人说,还真是第一次瞧见相爷酒后的醉态,也算是难得的景致了,只有秦之余知道,这个人一向自制力傲人,知道酒后会失态,就不会多沾半滴,这分明是仗着酒醉的借口,在这儿发泄自从那人死后憋着的一腔的悲愤呢。

  散席后,秦之余拎着烂醉如泥的黎三思,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喝那酸涩的醒酒汤。

  “我都要走了,相爷就打算这么送我吗?”

  “不然呢,还得敲锣打鼓的欢送你不成?”黎三思一扫醉相,虽说一身酒气还红着脸颊,眼神却是清明的,“一个两个都不肯听我的劝,如果当初你听我的话,没有杀他,也许现在……”

  “可惜并不存在这种也许。”

  “……说的也是,那我便只能祝愿侯爷,早去早回了。”

  “你可知,陛下也对我说了相似的话。”

  “他是真心想你死,而我,是真心想你活。”黎三思朝他笑笑,似是觉着自己的笑太过僵硬,还用两根手指抵着嘴角,往上顶了顶,“虽然我觉着,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今日一别,便是诀别了。”

  话是不正经的话,眼神却透着若隐若现的哀伤。

  当时秦之余不知他悲从何来,只当他是真情实感地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甚至还在感叹,相爷果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啊……

  不过很快,那人便倒在一边,昏昏沉沉地说了句荒谬的醉话:“今晚喝的太多,明儿个必会宿醉,就不去送你了,侯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随后脑袋一歪,便一睡不起了。

  秦之余拖着他一动不动的身子,翻着白眼嫌弃道:“好家伙,咒我死还推辞不来见我最后一面,黎三思,可真有你的。”

  翌日启程,那人果然没有出现。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秦之余还是不免失落,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黎三思会一语成谶。

  在边关的日子枯燥且无趣,他落脚于一座叫做雁息的边陲小城,每到春秋更替,都会看到群雁迁徙的奇景。

  他的夫人为他诞下了一个男孩,时值南楚犯边,他便为幼子取了“南归”之名,寓意甚好。

  似乎是这个孩子的降世的确为大渊带来了福祉,天子御驾亲征前线,不到半月,南楚便降于大渊,为此,羡宗早早就给了定安侯之子承袭爵位的恩宠。

  在秦之余身上,他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日渐长高的独子与黎三思时不时送来的手信证明他并没有被人间抛弃。

  这些年过去,身为一国之相的黎三思连半点儿稳重都没学着,徒长了一把年纪,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总向秦之余抱怨这位大人手脚不太麻利,做事拖泥带水,蹭了他一身稀泥,或是那位大人看他不爽,总变着法儿的给他小鞋穿,一天到晚小肚鸡肠的,比那小脚老太太的心胸还不如。

  秦之余心道也不知到底是谁的心眼子又多又小,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送信来说一通,都赔不上那几只送信累死的鸽子,因此对于黎三思的抱怨总是视而不见,看过便把信纸塞进匣子里收好,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一封寒暄问候的信,措辞也很官方,一向是“黎相”,“相爷”,“丞相大人”之类的称呼,不像那黎三思,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开头就喊:“之余小甜甜……”

  ……一个老男人,想想都让人起鸡皮疙瘩。

  大抵在第六年,黎三思的信停了,从寄出最后一封家书后便断了音讯,足有大半年没再来过信。

  秦之余看过那最后的信,没有署名,没有问候,通篇是晦涩难懂的文字,前言不搭后语,只有那熟悉的字迹能证明是出自黎三思之手。

  他只当是那人又醉了酒,迷迷糊糊寄出了酒后写的狗屁不通的歌文,之后嫌丢脸才一直没来招惹他,然而数月后的一纸噩耗,却打碎了他对京城现状所有的幻想。

  €€€€黎三思死了。

  临别前他的预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准确,那到底还是成了他与秦之余的诀别,到最后,竟是他自己先丧了命。

  朝廷送来的讣告中只说黎相是郁结在心,忧郁而死。看着那简短残酷的八字,秦之余疼得直想笑。

  “忧郁而死……那个擅长苦中作乐,连林溪辞的死都能坦然面对的黎相,居然也会忧郁而死?”

  得知黎三思死讯的那晚,他捧着杯热茶在高台上遥望覆压着血色沙场的遍地孤雪,茶汤由热转冷,又在他掌中结了冰。

  他记得,那一晚的月亮,也很圆。

  还不到马肚子高的小侯爷手脚并用地爬上高台,见父亲一脸凝重遥望远方,便也跟着他并排坐下,不知所以的望天望地,把自己冻的小脸儿都红了去,揉着冻僵了的小手,不停地发抖。

  瞥见他这样子,秦之余脱下外衣罩在他身上,话就如这北地寒风一样刺骨:“小孩子家家,就该去撒尿和泥玩,跑来这里做什么。”

  “阿爹,天太冷啦,还没尿完就冻冰了可怎么和泥呀!”

  秦之余竟然被自己的儿子怼得哑口无言。

  小南归只淡淡望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那冻透了的杯盏,调皮地舔了舔已经成冰的茶汤,结果就把自己的舌头粘了上去,撕又不敢撕,扯也不能扯,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半条舌头都耷拉在外面,倒是好笑。

  秦之余叹了口气,心道这个蠢蛋怎么会是他的儿子,可一点儿都没继承到他的英勇机智,一天到晚只知道缩在娘亲怀里赖唧,以后还不得长成个娘里娘气的郡主?

  这样想着的时候,小南归已经扯掉了那碍事的冰,力道用得太大,撕破了一块皮,该是疼得他哭爹喊娘。但一反常态的,他只是舔了舔嘴上的血,用袖子擦干净了,踢着两脚,刻意避着父亲的目光,弱弱道:“阿爹,您都在这儿坐了一晚上了,天都快亮了,阿娘她很担心你的。”

  “她?不过是嫌被窝里冷,少个暖床的而已,你去陪她不就好了。”

  “阿爹,阿娘真的没有说错,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啊?或者说,你该是讨厌女人吧。听说雁门驻将裘大人当年为了巴结你,把北地的美女都搜罗遍了,才找出来七个年轻貌美的,可你一个都不要不说,还给人臭骂了一顿。前些日子战事大捷,刘太守又把那掳来的北狄公主进献给了你,也不知你是酒喝多了还是怎么,提刀就要往人脑袋上砍。”

  小南归数算着他爹的光辉事迹,也不看气氛低头撅着小嘴絮絮叨叨,活像个老妈子,“驻守雁门的将士们都说阿爹对阿娘一往情深,可我知道,你平日冷落阿娘,都不跟她睡在一个帐子里,整天望星星望月亮,也不知望个什么劲儿,该不会是你喜欢的人就在天上,住在那月亮上……哎呀,可别是广寒宫里的嫦娥娘娘吧?”

  秦之余一时气愤,抓了儿子的后领便把他提了起来,拎到栏杆之外,让他看着遍地白茫茫一片的积雪,嗷嗷乱叫。

  “连你老子也敢玩笑,真是反了你。”

  小南归从小是战场上长大的,一点儿也不怕他的恐吓,吱吱哇哇地叫嚣着不满:“我没说错!你就是被我说中心事了才会恼羞成怒,你对阿娘一点都不好,你心里有别家的小浪蹄子!”

  也不知他这些话都是跟谁学的,秦之余听了也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冷哼一声撒了手,把亲儿子从高台上丢了下去。

  别看小南归年纪不大,胆子倒还不小,咬牙忍着泪,居然没喊也没哭,就这么直挺挺地摔了下去,重重落入一个令人心安的怀抱。

  顺风而行接下他的侍卫缓缓落地,收了背后的风筝翅膀,对高台上面无表情的秦之余招了招手,“侯爷,好歹是您亲生的儿子,别这么无情嘛,会吓坏小孩子的。”

  那人不以为然地翻着白眼,片刻后小南归渐渐回了神,就听那冷若鬼神,差点摔死他的父亲开口发了话:“你跟他一起准备,下月初一就启程回京,谁敢耽搁时间,就在这吃一辈子风沙,听见了吗?”

  说罢秦之余走下高台,再没有回头,理会背后那稚嫩童音的询问:“阿爹,你要去见你的心上人了吗?”

  ……真能见到,也该是下辈子的事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南归表示已经看穿了一切,所以差点被老爹给咔嚓了。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89章 窒息

  黎三思之死成了秦之余提早离开北疆的契机,他没有提前通报任何人自己将要离开的消息,甚至连侯府的亲卫都没带几个,只带了个还不懂事的儿子,与多年来一直常伴左右,一个名叫阿砚的心腹侍卫。

  小南归从打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北地暴雪肆虐的荒凉之景,从未见过鸟语花香的温柔奇景,一路上见了什么都觉着新鲜,摸摸这个闻闻那个的,好不开心。

  看着他到处乱窜的德行,秦之余忽然想到,黎三思在京城的那个儿子也该是他这般年纪了,也不知他死后,那小子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秦之余眼中难得浮现出一丝温柔,他摸了摸儿子的头,轻声问道:“南归,此次回去京城,也许十年、二十年都不必再回大漠,不必再忧心夜里戎狄犯边,趁你熟睡时一刀剁了你的脑袋,觉也能睡的安稳些。”

  小南归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爹对你没什么期许,也不会苛求你什么,只有一点要你牢牢记住,南归,你是武侯之后,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等你入了京城,要替爹,也是替爹的一位故人,守好一个小哥哥。”

  从那时起,秦南归潜意识里就刻下了要保护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哥哥的念想,数日之后,便是他与黎婴的初遇。

  秦之余谎报了入京的日子,提早一天赶到了帝都外,深夜到往还未竣工的誉陵外围,掘了黎三思的墓。

  羡宗在生前给了那人足够的恩宠,死后也愿让他陪侍身侧,比墓主更早享受皇陵的待遇,可见他这一世权臣做的不亏,唯独可惜在了死的不明不白,估摸着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会这般突然,否则也还在手信中提到一二才是……

  “黎三思,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

  阿砚对着棺椁拜了一拜,也没犹豫,上手就撬开了长钉,随着清脆的一声,棺盖应声而起,扑面而来是一股刺鼻的恶臭。

  秦之余用帕子捂着口鼻,不着痕迹地朝里面死去多时的那人翻了个白眼,“很好,看起来不是毒死的。”

  阿砚一脸茫然,他又解释道:“毒死入体可保尸身不腐,一个月前我收到了朝廷的讣告,如果那是他真正的死期,遗体的腐化程度是正常的。”

  说罢他丢了帕子,隔着盖尸的厚绸摸了摸下面的遗骨,并没有觉着手感过软或是过硬,皮肉与骨骼也都正常,说明并没有遭受钝击断骨的重伤。

  最后一步,他掀开绸子,看到了已经入土为安的黎三思。

  这些年他似乎老了许多,又或是死后浮肿,才会呈现出眼袋下垂,肌肤松弛的表象,体表是死者常见的青灰色,应了他此前的猜测。

  “黎三思,你是怎么死的……”

  面对死去多时的故友,秦之余心绪难平,一时下手也没了轻重,颤抖的手拉住那人的衣领便扯了开。

  黎三思的身子已经腐化,尤其是右胸上一道不及寸长的伤口,和烂掉的尸斑混在一起,看起来很不起眼。可当秦之余轻轻剥开伤口,却发现了陷在皮肉里的银灰色凶器。

  伤口周围有着大片的淤青,几乎侵占了半具身子,虽是深浅不一,却并不像遭受暴力后产生的伤痕。

  这是……

  他看了看双目闭合,牙关紧咬的黎三思,叹息着拍了拍那人的手,算是对死者的安慰,随即二指探入伤口,夹出了异物。

  照着月光,能清楚看出那是把断了柄的刀刃,表面生了斑驳锈迹,足有半尺长,是巧妙避开了肋骨,横插在那人胸口的。

  足以见得,黎三思并不是所谓的忧郁而死,他是被杀的。

  秦之余敛好了那人的遗容,命阿砚处理好一切,当晚便孤身入城,见了姜雾寒。

  他将查到的死状告知大夫,对方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刀子插在身体里,只要没有造成脏器破裂,都无性命之忧。此前在下曾救治过一位老农,他腿脚不好,走路蹒跚,一失足摔在了铁钉上,钉头次进胸口,穿破了心脏,可他没有当场毙命,甚至活蹦乱跳的来找我求救。”

  “是何道理?”

  “异物刺入的角度,深度,力度都有说法,只要不影响脏器的正常运作,便不会立即死亡。我与那老农讲清了道理,可他不肯听劝,总觉着半截儿铁钉支棱在体外碍事,不顾家人劝阻拔了出来,结果造成大出血,人就这么没了。黎相的伤势或许也是如此,正是知道这伤不危及性命,所以才会折去刀柄,以求生路吧。”

  “可偏偏是伤在右胸,难不成他的心脏长在了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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