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的心意就已了然,一个是仗着自己成了太傅,哪怕是太子也得恭恭敬敬朝他低头喊上一声“老师”,而另一个就是实打实地看不起宫里这些个娇生惯养的花瓶子。
君子游翘着腿,用帕子擦鼻涕的工夫,太子就已经到了,还没见面,就在门外行了三拜的大礼,“学生萧君泽,拜见老师。”
招呼打过了,太子跪在地上,迟迟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心下疑惑,又怕这是入门的第一道考题,还不敢轻举妄动。
又跪了一会儿,萧君泽这胳膊都举酸了,也没见自己这位恩师给出什么回应,连屁都没放一个,更是摸不着头脑,求助地望向了江临渊。
后者也猜不透那人究竟在搞什么花样,只道是:“大人身子一向不好,最近精神头不足,有些嗜睡,也许下官出去这片刻工夫,他又……”后面的话没有直说,不过他口型所指,明显是“晕了……”二字。
萧君泽对素未谋面的老师有所耳闻,知道他是那种三天小病,五天大疾的身子,用民间一句不好听的话来形容,那就是豆腐渣掺屁做的,一碰就散架。
起初他还困惑,不知父皇为何要选这样一个随时蹬腿就没了的丧气东西做他的老师,后来从母妃处得知,数年前那个解了后宫疑案,救了他们母子的就是这位君少卿,心里的顾虑才稍稍打消。
可今日初见,他仍是觉着这人不怎么靠谱,“这……老师身子,不要紧吧?听闻老师体虚,今日母妃还让我带了御赐的山参来为老师补身,小辰子,快让下面人把东西送去膳房,炖碗鲜汤来给老师缓缓。”
说了这话,屋里才有了动静,“不成!喝不得!”
大门蓦地被人推开,贴着萧君泽高挺的鼻梁擦了过去,里面的人如一阵风般横冲直撞跑了出来,一时没注意到脚下,绊着了他的腿,结果二人双双栽倒在地。
萧君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当事人还没反应,底下的宫人先慌了,手忙脚乱把人扶了起来,就见君子游脸上挂着两行鼻血,迷迷糊糊地摸了一把,也不知是不是摔昏了头,居然把手上的血迹蹭在了萧君泽那件压箱底存了好几年才得见天日的蟒袍上……
作者有话要说:明狱,我怀疑你在内涵王爷不行,并且证据确凿,出来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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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叶父
“该!让你补,拿鸡汤当水喝,活该你七窍流血,简直大快人心!”姜炎青嘴上骂着,身子却很耿直地按住了君子游,将他放倒在软榻上,抬着下巴,用帕子给他擦着鼻血。
戏是作给外人看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君子游这血是因何而流,病情拖延到了什么程度,剩下的寿命还有几天,究竟有多凶险。
可他半字也透露不得,哪怕是对君子游自己。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某人,初次见面,君子游就给了太子爷一个下马威,萧君泽是彻底被他吓怕了去,站的老远,生怕他弄个不好又出了什么岔子,可别赖上了自己。
他那一身血极易引人误解,不明真相的还当是他把君子游打成了这副德行,好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来多事……
姜炎青还没想完,就听屋外传来一阵木轮转动的“咯吱”声响,扭头一看,宫人们纷纷撤后几步,黎婴就停在门前,打量着屋内心事各异的几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萧君泽身上,气氛在二人目光相触的瞬间冷至冰点,后者很快移开目光,瞧这反应……似乎是在害怕这位才刚官复原职的相爷。
他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还未接触过官场上的脏事,不知道怎么隐藏自己的心事,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让这些成了精的老狐狸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君子游这会儿止了血,对黎婴的不请自来也没感到意外,用浸湿的帕子擦了擦脸上干掉的血迹,鼻子下面红了一小片,疼得他直哼哼,“见红好,见红好啊,大吉大利……”
黎婴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知道有人并不欢迎他到场,也没有费力越过面前那一道门槛,只从宽袖中取出一只狭长的锦盒€€给了左右为难的江临渊。
“只是路过,来送份贺礼,不会久留。太子大可放心,您往后的日子鲜少能遇着我,就是真的不巧碰了面,我也会远远躲着你走。拜师是件好事,不必苦着脸,你该庆幸,成为你恩师的人是如今朝中最有能耐保住你储君之位的君少卿,抱紧他的大腿,你以后就能太平顺遂。”
丢下这句意义不明的话,他便转身走了,不用君子游提醒,江临渊把那盒子交到萧君泽手中,道了声“告退”便追了出去。
而后者端着锦盒,就像捧着块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时慌不择路,便想让小辰子接过去。
“黎相一片心意,太子都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吗?”君子游稍稍转动了身子,侧卧在软榻上的模样颇有些女子的妩媚,朝着不知所措的萧君泽弹了声响亮的舌,后者头上的冷汗都滑了下来。
“我……不稀罕他的东西,不要也罢,老师若是好奇,便拿去看吧。”
“啧,又不是给我的东西,我拆开看了算什么事,你小子可别陷我于不义啊。”
他这才慢悠悠坐起来,朝那涉世不深的少年勾勾手指。
萧君泽不想落个不尊师重道的恶名,在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给人把他从储君之位上拉下的机会,所以即使内心抵触,还是强忍着不适迎了上去。
若说君子游一把扯住他的领口,迫他靠近的举动出乎他意料,接下来那人所说的话简直算得上是震惊了。
“我知道拜师这是非你情愿,说实在的,我也不想整天陪着个小毛孩子背孔孟之道,有这时间,我出去逍遥,找几个年轻好看的小公子陪玩岂不快活?既然咱俩都是一样的心思,那咱们就是一路人,你没必要把我当成阻你自由的恶人,我也不想跟着你人前人后的作戏,太累,所以来做个交易吧?”
萧君泽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此人可是以狡猾、心机多而闻名朝堂,看似简单的一句话里可能藏着十八个暗弯,逼得他不得不谨慎,因此根本不敢贸然点头。
不过君子游放手后却是一脸诚恳,眼巴巴看着他,居然透着一丝无辜可怜的味道。
“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不杀人放火,不作奸犯科这些涉及道德底线的道理,是宫里那些太监嬷嬷翻来覆去都快嚼烂了的东西,你耳根子都该听出茧子了,用不着我再絮叨。”
他顿了顿,复又继续道:“孔孟之道,庄老之理这些东西我也不甚了解,刀架在脖子上也编不出什么像模像样的经验之谈,因为我就是个不按规章行事,不讲规矩礼法的人,所以我是看明白了,皇上让我做您的太傅,不是要我教你如何做人。”
萧君泽心思单纯,哪里玩得过他?三言两语就被骗了去,板着脸抿了抿嘴,显然是动了心,“那父皇的意思是……”
那人松了手,顺带着抹平了他衣襟上的褶皱,故弄玄虚地凑近了些,萧君泽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睫毛在自己脸上划过的细微触感。
“所以皇上是想让我教你……鬼混。”
闻听此言,萧君泽咽了口唾沫,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情,一时竟分不清这人到底是胡诌几句拿他取乐,还是真有这么回事。
不过君子游与从前教过他的少傅、嬷嬷不同,并没有硬往他脑子里灌输些为人上者当遵当知的道理,反之,似乎……一直在把他往歪路上带。
萧君泽自小天资聪颖,就是被渊帝当作储君来培养的,诚如君子游所言,学识也好,德行也罢,到了他这年纪也都学得差不多了,放在过去,就该摄理政事,替渊帝分忧了。
但不巧的是,他这个父皇心眼儿太小,好不容易坐稳的龙椅还没捂热,才不舍得分他,为了再多快活几年,索性就把这小子扔出去跟着君子游胡闹几年,有这么条逢人便咬,旁人都不敢招惹的恶犬在,他的太子也不至于被人觊觎。
等玩个几年,君子游寿命到了,驾鹤归西后再让太子爷化悲愤为动力,收几个月心,也就差不多能成事了。
到时候渊帝自个儿差不多也爽够了,把手里的烂摊子往外一推,自己也就采仙草,炼仙丹,寻座仙山长生不老去了。
这如意算盘打的,简直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啊。
不过君子游之于萧君泽也是个新鲜的存在,以往身边接触到的各路货色都将他视为皇位的继承人,或是巴结,或是拉拢,都挂着一副令人作呕的谄媚相,与那为了口吃的跟在他身后摇尾巴的饿狗并无不同。
但君子游这人眼里并没有贵贱之分,不会主动与他亲近,对他也没有利用的心思,与他混在一起纯属是为了扯鬼淡,给自己添乐子。
萧君泽觉着,即使自己在东宫时他不温不火,不亲不近,若有一日不幸沦落,他也会看在昔日的情分,在最不堪落魄的时候拉上自己一把,不会弃他于不顾。
这就是君子游的“情”与“义”,不畏生,不惧死,但求对得起良心。
只可惜,他不能长命百岁。若非看在他没几年好活的优势,父皇也不会将他安插在自己身边。
萧君泽想叹气,这口气才刚出了一半,猝不及防被君子游戳了下巴,不得不给憋了回去。
他抿着差点被咬破的舌头,望着面前这个从骨髓到皮囊都与旁人不同的男人,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是父……”
“你要是什么都肯听他的,也就不会被发配到我这儿了。说吧,犯了什么事儿啊?跟我不必见外,我又不能害你。”
不会害你……这是世上最虚伪的话,尤其是在萧君泽听来。
他自小长在深宫,身边无人可信,就连血缘相连的父兄也是如此,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永远挂着和蔼笑颜,与你至亲至近的人在什么时候现出一口挂着血肉残渣的獠牙,为了生存与利益将你吞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但在君子游面前,萧君泽觉着自己就是个被剥了皮的橘子,从外到内,他一览无余,就连身子上挂了几根细丝,他都瞧得一清二楚。
太子缩在袖中的拳头握紧,须臾后又放松了力道,知道在这个人面前,自己将不会有任何秘密,于是垂下眼眸,轻叹道:“我……的确有事相求。”
君子游一挑眉:“说来听听。”
“我想托您……帮我查一件陈年旧案。”
又是旧案,君子游就纳了闷了,这小崽子年纪不大,能知道什么旧案,还非得彻查到底不可,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他这么在意?
他没有追问,而是等口干舌燥的萧君泽舔舔嘴唇,接着说了下去:“刑部尚书叶岚尘叶大人,他的父亲……死得蹊跷。这些年来,朝中官员缄口不提,没人愿对我讲说当年发生的事,我想,他的死一定另有隐情。”
君子游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能和看上去八杆子打不着的叶岚尘扯上关系,不由得猜起这小子跟那人的关系。
他初到京城时,叶岚尘仍守着亡父的丧期,可见老叶大人是六七年前过世的,和这个小崽子能有什么……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七年……当年林溪辞蛰伏七年入朝,七年后又遭桓一凌虐丢了性命,而老侯爷秦之余为他复仇的期限,恰恰也是七年,甚至君子安假死时也是七岁,桩桩件件,都只是巧合吗?
“七年……还真是个迈不过去的坎儿啊。”他喃喃念叨着,看了眼颇有些无措的萧君泽,“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要知道,翻这种案子对我可是百害而无一利,万一触犯了什么人,我自己还要搭进去一条命。”
萧君泽也是有些情急,一时慌不择言,“我知道你可以的,因为你没几年能活了,你不怕死,你根本不在乎!”
“……”君子游皱了皱眉,心道有这么说话的小崽子么,“滚蛋,没大没小的,跟谁俩呢。”
“还有,你不得不帮我。因为……缙王被扣在宫里,你若不帮我,他就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算算辈分,王爷应该是太子爷的表哥,可是这孩子一看跟他就不像是一辈的,太单纯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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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探花
说不清这小子到底是胆大还是真傻,居然敢拿萧北城来要挟君子游,怕是不知道昨夜露华宴上他们两人演的那场戏。
君子游当即一拍大腿,朝萧君泽勾勾手指,后者不明所以,怀着困惑凑了上去,谁料他迎头一巴掌打了上来,下手有些重,好在是打在了他肩头。
萧君泽被吓得一蹦,下意识想躲,又担心丢了面子,硬是愣着吃了这一下,等挨了打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如今已是当朝太子,东宫之主,被他挑衅更是丢面啊。
“你……莫不是怕查不出结果才会这般推辞,连缙王都不要了?呵,堂堂大理寺少卿,只能查些刁民伤人害命的小案子吗?”
“小子,你用不着激我,既然你求到了我头上,想来也知道我跟叶岚尘不合,凭一个缙王在你手里就想让我帮忙未免天真了些,你怕是不知道我跟他关系破裂,就差提刀互刺了吧?”
果然,萧君泽脸上浮现出怃然之色,注视君子游许久,确定他此话后面再没有转折了,叹息着起了身。
“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今日之事,还请不要外传,我不想叶大人因我之故受到牵连,这事本就是撕裂他的伤疤,将他血淋淋的旧伤暴露人前,我……这些年,他身子一直不好,我怕他承受不了,会……”
君子游倒是意外,没想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也会有这样的玲珑心思,他开始好奇叶岚尘这个冷淡的男人跟深宫小皇子会有怎样的孽缘了。
萧君泽失魂落魄地朝外走去,突然停下脚步,猝然回头,发现他未注意到的某处似乎有个人自始至终都被他忽略了去,便是那方才给君子游止血后便在旁大吃着他那些补品的……大夫?
察觉到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自己身上,姜炎青举双手表示自己无辜,嘴里还嚼着半根老山参的须子,嬉皮笑脸道:“这可不是我偷听啊,根本是太子爷您非要说给我听的。”
萧君泽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望着两个骑在他头上胡作非为的老混蛋,明知不能惹出什么乱子,憋着一肚子的火发不出去,没一会儿,脸又被涨红了去。
君子游“啧”了一声,“忽蓝忽绿,忽青忽紫的,您在这儿唱戏呢?倒也不必,我只说与叶大人不合,劝你不必拿缙王来要挟我,也没说不肯帮你的忙。”
太子一听有戏,眼睛都亮了起来。
“再怎么说你都是我还没捂热的学生,宝贝着呢,你要相信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不用非得跟别人攀比。当然,我也不强求你从心里承认我这个不着调的老家伙做你的老师,除在外人面前作戏的时候,你就算叫我夫君都成。”
萧君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