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二郎腿一翘,敲了敲桌面,瞥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姜炎青:“当年老叶大人出事的时候,这小子还穿着开裆裤到处跑呢,他不知道的事,你多少能打探到一二吧?”
对方还没答话,萧君泽先不乐意了,“那时我已有九龄,才不至于……”
“你现在在我眼里都还是个没断奶的,不然遇事何至于唧唧歪歪地找师父。姜炎青,别吃了,我问你话呢!”
要不是没有丈长的腿,一脚踢不到那狗东西,君子游绝对要让他把方才灌进去的吃食原封不动的吐出来。
对方见他像小黑一样炸了毛也不急,慢悠悠舔了舔沾油的手指,打了个饱嗝儿,捶了捶噎住的胸口,身子微微前倾,挪了个能让他把肚子收回去的舒适姿势,笑嘻嘻地看了萧君泽一眼。
“说到老叶大人,当年那也是个传奇人物。”
瞧着萧君泽略微睁大了眼,抿唇一脸认真地听着,君子游便知,这小子对当年的事也是一无所知,却不知哪儿来的执念,非要探求个究竟。
为什么?难道会是他与叶岚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大人,你有在听吗?”
听客心不在焉,姜炎青颇有些不满,刚讲两句就不想说了,扭头又把爪子伸向了一小碗还没碰过的龟苓膏,又被那人一扇子打了回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讲了下去。
“刚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这老叶大人,名叫叶随风,年纪轻轻就高中三甲,与林溪辞林大人是一届的,那年他中了探花。”
不过有林溪辞这么个风华绝代,才情无双的状元郎在,即使高中探花,叶随风也是个不受关注的无名小卒,琼华宴上无人问津不说,事后还没落个一官半职,而是被送到了国子监深造。
挨过了无人问津的两年,他才被偶然见上一面的黎三思发现了才能,以推举人才为由,到羡宗那儿美言了几句,后又为他在刑部谋了个差事。
叶随风感念黎三思的知遇之恩,做事小心翼翼,从无僭越,用两年时间从司刑爬到了员外郎,就连黎三思都觉着不可思议,认为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定是前途无量,给了他多次晋升的机会。
而叶随风也很争气,在黎三思的帮助下升至门下省给事中,一度与被削职后的林溪辞平起平坐。
“当年林大人被奸人陷害,佞臣为他扣的罪名就是‘谋逆’,这事不巧牵连到曾与他走得很近的叶大人,因他之故,叶大人在天牢蹲了三年之久,放出来的时候,都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了。”
当年之事,旁人可以不知,对人心存误解,但最清楚林溪辞没有逆反之心的人就是羡宗,那人死后,羡宗对曾牵连到的无辜者也怀着一丝愧疚,便为叶随风正名洗刷了冤屈,令他官复原职。
“可当时有个人对林大人之死持怀疑态度,即使案子被人压下多年,仍借手中职权调查,将涉案者抓了个遍,严刑拷打,欲从他们口中得知隐情,人杀了不少,却一直没什么进展,以至于后来他的行为引起皇上注意,恼怒之下命他停职自省,并查封了大理寺。说到这里,你也该猜到这个人的身份了。”
司夜,又是司夜……
君子游揉着作痛的额心,实在想不通这人此前销声匿迹多年,都快让人忘了他的存在,如今却又上赶着到自己面前蹦€€,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并不是司夜真的消停了这么多年,令他过于轻敌,被打个措手不及,而是有人刻意将司夜的恶意与暗箭挡在背后,所以他才能安生如此之久,都不被剑刃所伤。
“……老侯爷?”
君子游恍然想起在秦之余对往事的叙述中,司夜存在的痕迹有被刻意删减过,从头到尾,他只在被林溪辞以及御史台压制职权与最后到侯府兴师问罪时出现过两次。
如果他有与当时身负奇功荣耀归京的秦之余针锋相对的勇气,不可能在过去数年间都只做个对林溪辞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的哑巴。
秦之余隐瞒了什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司夜究竟有什么能耐让他忌惮到非掩盖不可的地步?
君子游想得入神,连后来姜炎青说了什么都没有注意,一直到萧君泽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回神,“你说什么……”
“我说,叶随风是横死的。”
姜炎青把面前的盘盘碟碟都推远了些,似乎吃多了有些反胃,起身走到二人之间俯下身来,望了君子游一眼,便看向了萧君泽,与他离得很近,语气幽然,有些恐怖。
“他过世的前一天,有西域使臣进贡了一只皮毛鲜亮的九色鹿,那玩意儿,一看就是把丹青盘子打翻了扣身上才能调出的颜色,不过老黄毛子吹嘘那是祥瑞之兆,群臣逮着个屁就拍,把皇上哄得不分东南西北,说要看看谁能把这个祥瑞揣进兜儿,便张罗了一场围猎。”
京城外三百里有一处前朝时修建的皇家猎场,平日里就几个马夫在这儿精心伺候着皇上的御马,待万岁爷一时兴起,想捕猎助兴了,就提前几日派人到山里抓几只珍奇异兽往林子里一圈。
天子一来,会有专人负责用马鞭摔炮一类的东西惊吓野兽,把四条腿的都赶到皇上面前,不管骑射技术是好是坏,只要有手有脚都能满载而归。
说白了,就是一群当官的陪万岁爷找乐子,不论文武,只要是想往上爬的官员都会抓紧机会抱住皇上的大腿,只要给人哄开心了,往后就是官运亨通,恩宠不断,再不济也能劳一笔不少的赏赐,稳赚不赔。
当然,这种场合比朝堂上更能看出皇上待人的心思,就好比那被他带在身边,可以骑着御马与他一同狩猎的必定是恩宠最盛的宠臣。
而那些只能遥遥望着,说些好听的取乐于皇上的,便是改日随便屁大点事儿都要被小题大做,或进大狱,或归田园的货色。
“当时叶随风在众臣眼中不算近臣,顶多是靠着真才实干爬上高位,一个耿直又缺点心眼儿的同僚,”
说到这里,萧君泽看姜炎青的眼神就不大友善了,他瞪着眼睛剜了回去,不甘示弱。
“怎么,说错了吗?这老小子长了张笨嘴又没个聪明的脑瓜子,遇事连个弯儿都不会拐,动不动就当着百官的面指出皇上的错处,皇上他老人家不要面子的?换作是你,你会喜欢把这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呆子留在身边吗?”
“会!他是犯颜直谏的忠臣,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姜炎青真不知这愣头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聪明,这种能笑掉人大牙的鬼话被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正儿八经讲出来还真是……
不等他跟人理论,一套正骨大法把萧君泽脑子里进的水倒出来,撇去碎成渣子的豆腐脑,再给他塞回去,君子游一摆手就把他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噎了回去,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直谏这事可大可小,主要还是看为君者的意思,他肯听,你就是不畏生死敢于直谏的忠臣,他不肯,那你便是以下犯上的忤逆叛党,杀之也不可惜。”
说着,他又一本正经的拍了拍萧君泽的肩膀,一扫此前吊儿郎当的德行,幽黑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星光在跳动。
“我希望你在接下来漫长的时间里能坚守初心,也很期待未来的你,能成就自己、我、与很多人执着一生的理想,不要让我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00章 喝茶
打发走了萧君泽,君子游与姜炎青的谈话才引入正题,他并没有深究后者对叶随风旧案了如指掌的理由,对朔北江氏而言,这帝都,乃至大渊,甚至是天下,就没有什么情报是他们打探不到的。
只是近来他遇到了太多不恰当的人与不恰当的事,萧君泽只是其中之一,一时让他无从招架,就得从长计议。
姜炎青似乎跟太子爷八字不合,见了他就来气,总是情不自禁奚落上几句,冤怨倒也谈不上,就是相互看不上眼,话没有一句不是带刺的,怼得人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这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得亏是跟了你,换了别人可治不住他。”
君子游从软榻下捞起了胡乱转悠的“喂嘿”,抱在怀里,揉着它稀松柔软的毛,都懒得朝对方翻白眼。
“你敷衍得了那个小子,还想连我一起骗吗?我是个快死的人了,剩下的时间已经可以掰着手指头细数了,不要让我在这种小事上浪费生命。”
他的语气沉重而缓慢,证明他的确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如果姜炎青还想留住自己的狗命,就得趁早交代了来龙去脉。
姜炎青不知露华宴当晚桓一,也便是明狱的威胁,只当他是失了耐心,稍衡量了下得失,认为还是坦白对自己更有利,也便不再与他兜圈子了。
“好吧,我承认,刚刚的确隐瞒了一部分重要的讯息,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时间点,与叶随风死时的异状。”
方才姜炎青的叙述中的确刻意模糊了时间,只道是羡宗在林溪辞死后为曾牵连的叶随风等人正名,可具体他是何时官复原职,又是陪着哪位皇上围猎却没有说明。
萧君泽毕竟还是个孩子,突然间接受太多真相未必能及时察觉到里面的坑坑洼洼,跟这群老狐狸斗心眼儿,他还是嫩了点儿。
“林大人死后的第二年,先皇从悲痛中走了出来,黎三思进言劝他翻了当年的案子,也算是还了林大人的清白,直到那个时候,叶随风才被放出来。不过他受过严刑拷打,腿伤落下了严重的残疾,在家养了三年才能回朝,身子又差又虚,也没人敢让他操劳,一直到死都是,所以他参加了围猎一直是我最想不通的。”
说着,他又咂巴咂巴嘴,“况且围猎前夜下了一宿的雨,湿气渗入骨缝,受过骨伤的人最受不了这个了,假若是你,你会忍着剧痛,担着瘫痪的风险去取悦皇上吗?”
“不会,除了王爷,还没人值得我这么拼命。等等……围猎前夜下了雨,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
“当年为叶随风诊病的姜雾寒姜大夫,是我爹。继林大人死后,又接二连三出现了丧命者,他想为枉死的黎相讨一个说法。不过他毕竟是个大夫,能查到事情少得可怜,若不是那天刚巧发生了件怪事,时隔多年他也记不起那时候的事?”
“时隔多年?你们是什么时候收到了叶大人的死讯?”
姜炎青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僵硬,“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十四年后。”
君子游听他这话手一抖,盏里的茶泼出来大半,他看似平静的擦去了腿上的茶汤,思索着这几件事之间的联系,让他震惊的并不是一个大臣的死在十几年后才为人周知,而是“十四”这个年头刚好是“七”的倍数。
巧合?怕是没那么多的偶然,难不成叶随风的案子也有人在暗中操控?
“你方才说有人接二连三的丧命,除前相与叶大人外,还有什么人?”
对方眯着眼睛思索一番,摇了摇头,“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那些人与此案有关,他们死的离奇,在那之后也无人胆敢深究,我觉着甚是蹊跷才将他们一同归为了受害者,只是主观臆测罢了。”
“有一位姓宋的大人,他年纪不小了,一身老病,每天总有那么几个时辰神智不清,会说些胡话,当时皇上看他年老体衰,难以继任,念在他从前的苦劳,给了他赏赐便要他告老还乡了,结果人准备离开京城的前一天就没了,这事儿怎么也说不通吧?”
“死因呢?”
“家人说是不甚吃错了药,大夫来得晚,没救回来。这事儿就离谱,那一大把年纪,说他是天命将至蹬了腿都没人觉着奇怪,偏偏是吃错了药……什么药能直接送人一命归西啊,毒耗子的砒霜吗?眼神和脑子再怎么不好,他也不会赶在离京前把自己药死吧,怎么,舍不得皇上与一众老同僚,所以先走为敬?”
好端端的案子,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躺在君子游怀里的“喂嘿”翻了个身,朝人蹬了蹬腿,似乎也被他这骚话给逗笑了。
“如果是离京前夜自然死亡这更讲不通吧,”君子游说,“换作是我,就借口说是他要回乡了,一时高兴多吃了俩枣,不小心把自己给噎死了。”
姜炎青看着他的眼神一变,嘴角抽动着,笑得难看,“你……怎么知道在他之后,有个姓郑的宦官就是……咳!”
“宦官?”君子游心中疑惑,“宫里的太监也和这案子扯上了关系?不应当啊,太监地位低贱,还会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深究他们的死因吗?”
“所以说,他是宦官,不是太监。”
姜炎青斟酌了一下措辞,随手捞了把杏干,分给了君子游几颗。
“这老东西以前在二皇子宫里侍奉,把主子伺候得好不说,还很有手段,能勾住人心,以至于后来二皇子被分封临沂做了慕王还念念不忘,时常跟他有书信往来。”
“这慕王就是咱们的皇上,继位后就放这姓郑的阉人出宫去,还给了他一官半职。不过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跟振德赌庄狼狈为奸,做了不少恶事,所以他死了是大快人心,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和老宋头一样,死于非命。”
姜炎青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口舌,稍微喘了口气,又继续道:“别看老东西的东西没了,可他养了十来个小妾来侍奉他,琅华阁玩的都不见得有他野。他这人心狠手辣,为了尽兴,什么下流的手段都用,所以接到报案的时候,顺天府都觉着是他那几个小妾受不了他的虐待才齐心弄死了他,好去分他的财产各自另寻活路。”
“不过去人查了之后也没找到什么疑点,仵作判断就是他吃了枣子不慎滑入气管,咳不出也咽不下,就这么呛死了,许是什么追求刺激的野路子,也没人敢深究,就这么草草了了,毕竟他又不是第一个……”
君子游头疼欲裂,把脸埋在掌心,缓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眼里多了几道血丝,已经被这起案子折腾得晕头转向了,“难不成还有什么人也是相同的死法?”
“差不太多,不过另一个是被玩死的。就……南风阁,你家王爷的小馆,前身就是明燕楼,从前是林大人的产业,他死了之后就落到了一个姓吴的年轻官员手里,当时他也就二十来岁,算新秀了,自从接手了明燕楼,他整天泡在里面寻欢作乐,还有个见不得人的癖好,就是……嗯,你懂吧?”
姜炎青挤眉弄眼的,君子游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死气沉沉地应道:“不懂。”
“就是……那种癖好,喜欢被吊着打一顿,虐舒坦了再干点儿刺激事那种。这事儿当时就传的沸沸扬扬,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那段日子刚好明燕楼去了个他喜欢的类型,他便把自己和那新人关在一起七天,七天啊喂……出来的时候,他就不行了。”
这还不算完,姜炎青又凑到君子游耳边,小声强调了一下重点,“……被人活活干死的!”
这倒是有趣了,勾起了君子游的好奇心,他终于抬眼看了看姜炎青,然后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呵欠,眼角边挂着两滴生理的泪水,问:“那把他干死的人,现在在哪儿?”
“我可记不清他埋哪儿了,不管被害人是不是自愿的,闹出人命都是事实,加害人没两天就被拖到菜市口砍了脑袋,你要是想从他那儿问出些什么,只能扎小人烧纸招魂了。”
这狗东西,嘴里就没有一句正经话。
君子游梳理了一下案情,“所以,林大人死后,叶随风并不是第一个死去的被害者,在他之前有宋、吴、郑三人身亡,死因存疑,并且是草草结案的,你怀疑他们与此也有关系。”
姜炎青点点头,“不过这只是猜测,或者说是我爹的猜测。他只是个大夫,在江氏地位不高,没法把话问到朝廷去,想深究也没那个能力,便把当时追查到的所有细节记录在了留给我的书册里,我想,他既然留下这个悬念就是想让我替他查出个结果,难得有这个安他在天之灵的机会,我自然不能放过不是?”
“见缝就钻,你是泥鳅吗……”
单凭萧君泽这小崽子的请求与姜炎青的三言两语,君子游绝对不会想深查这一桩会让自己减寿的鬼案子,他为数不多的余生浪费在这种事上简直是毫无意义,他宁可抱着美人多睡……
“等等,那小崽子今天说什么来着,我家的小美人为什么会被扣在宫里?”
“哦,你说缙王?”姜炎青不以为然,“南风阁涉-x,被仪鸾司请去喝茶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卑微王爷,在线约谈。突然有点好奇,这种百口莫辩的事王爷要怎么狡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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