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游抬手,把方才从守卫腰上顺来的钥匙递了过去,小太监没有迟疑的机会,他将那人安置在牢房门前,靠在栏杆上以免他坐不稳倒下去,哆哆嗦嗦地接过钥匙,一个个插进锁孔里尝试。
君子游品出喉咙深处溢出了腥甜的味道,无助地将手伸向了自己唯一能看到的小太监,就像一个垂死的人抓住擦身而过的救命稻草一般。
可他还没碰到对方,手腕突然被人握了去,温热、坚实的一只手,抓着他瘦成皮包骨的腕子,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他看清了那只手的来处,就在被栏杆阻隔的墙内,里面光线昏暗,看不清状况,可他却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疼……我要死了。”
“再胡说八道就滚出去,讨人嫌的玩意儿。”
君子游被逗得吭哧吭哧地笑,他试着缩了缩手,没能得逞,想说“您这不也不放我走嘛”,话没出口,又被咳嗽压了去。
这回他是真的忍不住了,反手拉住那人,喘得厉害,有些说不出话。
赶巧这个时候小太监终于找对了钥匙,门开的那一瞬间,君子游就被半拖半抱地拉进牢房,紧接着就是一个炽热而迷乱的吻,让他陷在了里面。
此时萧北城有些落魄,在大牢里关了几天,他身上只剩一件里搭的白衣,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蹭上了些许污渍,不过并没有拉低他的身价。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也不知装模作样给谁看。
君子游咽了口带血的唾沫,迫不及待去拉那人的领口,萧北城惊讶于他的主动,想着这家伙总不会是因为寂寞难忍了才冒着风险来这种鬼地方找干。
每当这家伙主动示好的时候,就说明将要有把控不住的大事发生,他得克制住,不能上了这家伙的当……
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很有信心,大有哪怕君子游脱光了跪在他面前求-欢都不为所动的觉悟,可是接下来的那人的一句话让他所有的理智与矜持溃不成军。
君子游说:“清绝,*-我,求你……”
原来根本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套路,仅仅一句话,就能让男人沦为野兽。
君子游应该庆幸,至少这只把他连皮带骨生吞了的野兽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有的时候,男人能管住下半身这种事真的说不清是福还是祸,好在那人在某些方面的优势完全不需要质疑。
萧北城轻咬他的耳垂,轻声安抚着他躁动的身心:“放松一点,别想着疼,又不是第一次了,总是学不乖。听话……”
那人哽咽一声,稍有松懈便被趁虚而入,“严刑逼供”,撬开了嘴。
萧北城擦去他额上的汗珠,知道他被那药折磨得里外不舒坦,温热的手替他一下一下揉着心口,低声安慰:“不疼了,子游乖,这种时候可不能总想着疼,你老实承认,是不是想我了?”
君子游隐忍的话音支离破碎,他抚着仍在作痛的额头,陷在迷乱里,微微眯着眼睛,用心感受着体内炽热的消融,直到好些,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解释:“我被人下药了……”
这话引起萧北城的警觉,下意识抚着他上臂里侧的黑色印痕,那人却是摇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不,不是这个,看也知道,是什么吧……”
要不是他一本正经地说,萧北城真的很想反问他是不是认真的,有人铤而走险不顾安危给他下药,居然不是为威胁,也不是为要他的命,只是想看他痛痛快快地泻火吗?
君子游有些疲惫,合起眼来,长出一口气。
怕他一身虚汗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受了寒,萧北城替他捂了层被子,倒了水小心翼翼喂他饮下,每挪动一下,都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君子游这才发现,他的右手上居然扣着条二指粗的镣铐,铁链不长,只够他走几步,伸出手来勉强才能碰到牢门的栏杆。
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坚硬的镣铐磨破了他的皮肉,袖口底下若隐若现能够看到他滴落的血迹,光是看看都觉着疼。
“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能沦落到这个地步,可不是截了皇上一车荔枝这么简单吧?”
萧北城笑了出来,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君子游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状似无奈地耸肩一笑,索性顺着那人的话说了下去,“没错,我为博美人一笑,擅作主张拿了皇上的东西,他老人家不开心了,可不就得让我吃个教训?”
“你少跟我嘻嘻哈哈,那点东西要是真能让皇上斤斤计较,也不至于等你回到京城都蹦€€一圈了他才后反劲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和我……在查同一件事。”
从前君子游就算知道他睁眼说瞎话,也从来没这么直白地戳穿过,萧北城觉着脸上有些挂不住,别开目光,也没说“是”或者“不是”,又跟他兜了个圈子,“你有没有发现,君子安不见了。”
“……我以为他在你府上!”
“从吉祥寿材铺出来的那一天人就丢了,我当他是没趣到了头,不想再自贬身份,所以罢了手,可他既没有回到侯府,也没有投靠到君府,他无依无靠的一个人,能到哪里去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总不会是被人绑了吧。”君子游只是随口一说,但萧北城脸色凝重,很显然,他这话并不完全是不可能的。
那人借着给他系衣带的机会垂眼,避开了他的目光,“我想,有人劫持了君子安,如果不是单纯看他不顺眼,想教训他,就一定会向你我提出要求赎人,不管是谁,只要露出马脚就能抓到他的狐狸尾巴,但我还是有些轻敌了。”
他顿了顿,复又继续道:“皇上嫌我不知轻重,突然出现在露华宴上坏了他的好事,便让我下狱冷静几天,我被关在这里,得不到外界的消息,只期望沈祠能看懂我在临走前留下的消息,找到君子安的下落。”
“说起来,这些天也没有见到沈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子游摸了摸疼痛不已的额心,萧北城拉下他的手,体贴地为他按揉着太阳穴,想借此方式转移他的注意。
只可惜他的王妃并不是三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小孩,短暂的失神后,他突然发现了疑点:“等等,为什么是他?”
萧北城不自觉地挑了眉,很快君子游便坐起来,朝他摇头。
“他从头到尾都是被利用的角色,自始至终都没察觉到侯府把他推出来只是为了给我做挡箭牌,在你这儿不讨喜,在皇上面前也不讨好,充其量就是个用来布置迷魂阵的摆设,人还不怎么聪明,谁要是想利用他都得好好掂量一下得失,抓了他能有什么好处?”
他这话固然是实话,却是掀了君子安的老底,不说把人损的一文不值,也足够让后者丢尽老脸。
萧北城愣是没插进去嘴,光听着他自己分析了。
“可是现在,各方势力都迈出了第一步,君子安之于他们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没有利用的价值,却不知往后什么时候还能用上他,没必要赶尽杀绝。所以,会是什么人觊觎他?”
“也许并不是想害他,把你自己跟他联系到一起,能筛选出多少张熟悉的脸孔?”
萧北城一语点醒了君子游,看着那人瞪大双眼脸色大变,萧北城便知,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事后不说甜言蜜语来增进感情,反倒是谈些无滋无味的破事,缙王的为人真是不敢恭维,所以我都说了,选我……我可以让你欲仙欲死,哪怕发泄够了,我也愿与你缠绵到天明,可不像这个不知趣的男人。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廊道尽头传来玩世不恭的话音与缓慢的脚步声,桓一……不,是明狱抱臂走到牢门前,玩味地望着栏杆内的一双人,嘴角挂着挑衅的笑意。
君子游颇觉头疼,“别来添乱了厂公,我可没空跟你玩西门官人与潘金莲的戏码,奸夫淫夫活不长久的,珍惜生命不好吗?”
明狱十分好说话地答了一声“好”,“那就当我是来专程提醒你倒扣沙漏,提醒你的余生又少了一天吧。我听说你在长乐宫被下了药,不知是该幸灾乐祸,还是该强佯悲痛,不知不觉就找上门了,看你这副德行,我有些不忍心了,毕竟我只是想逼你妥协,而有些人却是要你死。”
君子游半晌没答话,专注于玩着萧北城的长发,编成一捋草绳般炸了毛的辫子,瞥见那人脸色不好,又用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愁容。
明狱接着说道:“如果说下药的人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或者想看你跟缙王百年好合,事情反倒简单,你连是谁做了这事都没必要深究。可要是他知道你……”
“别废话了,厂公,可以帮我个忙吗?”
君子游粗暴地打断了明狱的话,他一挑眉,对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伸出手在君子游与萧北城之间徘徊着,指了一指,“带你走不是难事,可是缙王……恐怕还得在此委屈几日。”
那人也不与他讨价还价,十分干脆地起身套上衣服,与萧北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跟着他出了牢门。
一直到天牢外,明狱才眯眼挤出笑颜,问他:“你瞒着也没用,精明如缙王,怎可能看不出异状?他不说只是顾虑了你的心情,你就不怕他从这儿走出去的时候愁白了头吗?”
“‘桓三’公公操心的事还不少,劳您记挂着,我跟王爷是知根知底,互不干涉对方的私密领域,互相都有自由的空间。爱情是该享受的下陷过程,而不是捆绑的锁链套住脖子,勒得彼此都喘不过气来,凡事都要纠清个一二就没意思了。”
对方似乎很满意他这个新绰号,咂摸半天,没有否认,“你该小心,现在想要你命的人不止我一个,出于对猎物的独占心思,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可别让别人占了便宜。”
君子游扶着墙,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却没有接受“桓三”公公来帮他一把的好意,抬眼幽幽望了对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这种事我可说不好,你要知道,死在谁手里都是个死,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区别,除非你能给出什么让我心动的条件。”
明狱在月光下看着那人苍白的侧颜,哪怕身子已经疼痛难忍,仍要挺直脊背,在人前显露出一身不屈的傲骨……
他摇摇头,“我想,当年初代厂公看着林大人的时候,想法一定和我现在一样,发自内心地觉得,让你再多活几年,死的就该是我了。”
“害怕了吗?”
“是的,很怕。”明狱笑了笑,“怕你死了。”
“那公公可有什么让我活下去的好法子?”
“如果想动司夜,你不妨从这个人入手……”
明狱拉着君子游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了一个人名,第二字还没写完,那人便握拳收手,显然已经猜到此人的身份,却又抗拒与他的一切交集。
“别想把他拖下水!他与此无关,不该被牵扯进来!”
“你说这话,能说服得了自己吗?当年黎婴负伤,你自己也差点儿死在琅华阁,桩桩件件都与他有关,现在事到临头,你却还想着让他置身事外,是不是太天真了?”
明狱靠近了君子游,拍拍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蛊惑:“是时候承认了,你和他,早就不是当年青梅竹马的玩伴了,人是会变的,注定陌路的刺猬,没必要捧在手心里护着,内外夹击被刺得鲜血淋漓,你就不疼吗?”
君子游想反驳,然而接下来,明狱的举动却让他哑了去。
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自己手里塞了什么,待那人哼着小曲儿走后,他背靠着红墙,急促喘息着,颤抖不已的手举到面前。
照着月光,他看清了那东西的真身€€€€是一本沾着陈旧污渍的名册。
作者有话要说:□□pla…这是个危险的发言。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09章 暗鸦
君子游自从回府,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避不见人,其间萧君泽还曾上门“求学”,都被传递口信的丫鬟婉拒在外,连门都没进去。
太子爷吃了个闭门羹,总觉着这事不大对劲,转头又去了长乐宫拜访言贵妃,结果竟得知她身边那名叫小芸的宫女昨夜不知怎么,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去的时候几个太监正七手八脚把盖了白布的尸体抬出宫去。
底下的人见这情形,赶紧把他请到一旁,劝他别沾染了晦气,顺便多了两句嘴:“听说昨儿个太傅大人到长乐宫来问话,小芸一时鬼迷心窍,给人下了药,害怕出事,就畏罪自尽了……”
萧君泽摸了摸脑袋,怎么也想不通言贵妃身边侍奉多年的宫女有什么理由对君子游下手,两手叉着腰,斜眼睨着面前点头哈腰的太监,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问:“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那太监很机灵,“当然,小芸和太傅大人素未谋面,没有害他的理由,再者她在长乐宫这么多年,做事很难不让人觉得和贵妃娘娘有关,是挺可疑的……但是她留了遗书,说自己是看中了太傅大人的相貌和官衔,想着要是生米煮成熟饭,她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一时糊涂才下了药。不过太傅大人没等药效发作就离开了长乐宫,她觉着这事传出去自己肯定难逃一死,不想连累贵妃娘娘,所以……”
这话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细一琢磨,又觉得漏洞百出。
也许是跟了君子游几天,萧君泽的脑子也灵光了些,他立即质问:“一个宫女,在宫里这么多年,她从哪儿弄来的药?给我查!不查个水落石出,谁都别想跑!”
他觉出这事不大对劲,立刻让人通知了姜炎青,这几天后者正在临沂打探吴家兄弟的事,一听说京城出事,立刻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冲进君府书房的时候,就见君子游倒在地上,不知昏睡了多久,连手脚都僵硬了。
他赶紧将人抬到床上,捂进了被子里,喊了好几声都没听见有人来应,心道不好,出去找了一圈,果然……
方才来得太急没有注意到,府邸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根本没有上锁,从侍奉的丫鬟到看门的小厮全都不见了踪影,偌大的宅子里,就剩下一个神智不清,半死不活的君子游。
“这都是什么事……”
姜炎青一拍大腿,后悔自己查案心急,就这么丢下了君子游一人,他要是真丧了命,自己绝对是得给他陪葬的。
他几乎把毕生所学都施展在了君子游身上,才让昏睡多时的那人稍稍给了点反应,眼睑连带着睫毛抽动几下,缓缓睁开眼来,张口就是:“我得去见……”
姜炎青真恨不得左右开弓两个大耳刮子给他扇晕过去,“你想见谁?阎王爷??”
这大夫也是个性情中人,知道三言两语肯定没法劝动这个一意孤行的老王八蛋,索性直接捏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赏了他一场美梦。
人醒了,性命也就算保住了,姜炎青终于把心咽到了肚子里,腾出空来去看了眼差点成了那人死亡现场的书房。
房间有些昏暗,桌上的蜡烛已经烧到了底,桌角滴满凝固的蜡油,可见君子游在此奋斗了绝对不止一两个晚上。
如果说他从宫里回来就迫不及待的钻进书房里研究什么,那也许就是……
姜炎青听到身下一声€€€€的脆响,下意识停步,他脚下踩着了张丈二的宣纸,隐约能看出上面的字迹。
他转身出门执了灯烛回来,照亮后发现这就是方才他发现君子游病倒的地方,那会儿救人心切,没注意到其他的细节,现在一看,那人在昏倒前应该就是在创作这幅“画卷”。
没错,有连绵起伏的山脉,也有奔腾而过的河川,该算是一幅壮阔秀丽的画卷,如果……这些图案上没有串联一个个或生或死的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