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实知道的。”
“住口……住口!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面对声嘶力竭的叶岚尘,“君子游“有一瞬动容。然而他背后的声音仍纠缠着这个已近崩溃的男人,不准他逃离自己的梦魇。
“叶岚尘。”屏风后,真正的君子游咽下喉间的血,一字一句忍痛说得清晰:“他一直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14章 重铸
叶岚尘失魂落魄地放开君子安,茫然间只觉脸上冰凉,抬手一摸,他已是泪流满面。
在真相被戳穿以前,他从来不敢设想这样的结果,他心里憋着无数恶言毒语想回敬君子游,想以最难看,也是最痛快的姿态骂得对方永远也不敢亵渎他最敬爱、最神圣的父亲。
可在那人话毕的一刻,他却成了哑巴……
他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甚至连心底那个固执的自己都无法说服。
他知道……他明明知道,君子游是对的……
在那人话音落下的瞬间,叶岚尘心中倏地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剪影……不必具化出轮廓与长相,他都知道自己过去将近二十年的坚守,功亏一篑。
到底还是错付了……可为什么,那个将他推入深渊,让他粉身碎骨的人,是他的骨肉至亲呢?
他不懂,也不想懂……累,真的很累。
“无稽之谈,我要回去了……”话都还没说完,尝试起身的叶岚尘中途又倒了下去,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便起不来了。
他眼前一片眩晕,头上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一时心悸难忍。
方才受了刺激,身体在本能地排斥着真相带来的恐惧,他只觉胃里翻江倒海,难忍的不适几乎夺去他的理智,就在他视线模糊,两耳嗡鸣的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叶岚尘下意识抽手,可他猛一使力,竟然把对方拖了个趔趄,就这么扑在了他身上,硬是把他将倒不倒的身子给压了下去。
君子安也是大意了,没想到这个病秧子卯起劲儿来也有一股子驴性,这要是换了他那活宝弟弟,没准儿这一杵子都能给人怼咽气了。
“其实我也不大能接受这个说法,毕竟一个人抛弃自己的身份,舍去自我、亲人、朋友,等等这些,完完全全成为另一个人活下去并不是件容易事,如果可以,我真想替你说上两句,但看你方才的表情,我是没这个机会了。”
君子安无奈地耸了耸肩,估摸着是不想让叶岚尘太过紧张,但他的手却一直捏着对方的手腕,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
他又慢悠悠地补了句:“我觉得,你应该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放开。”
“套用王爷先前说子游的一句话,‘你待人有情,别人却未必对你有义’,要我说,叶大人,岚尘大人,你是个比我弟弟还自以为是的傻瓜,再借用一句北地方言,傻透腔了!”
叶岚尘哪听过这种屁话,试图挣开他的禁锢,可他如今一身病骨,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君子安稍一使力便扯住了他的袖口,手一抬、一掀,他的袖子就被卷了上去,露出了从手背一直蔓延到手臂内侧,粗长惹眼的乌黑纹路。
……那是和君子游一模一样的蛊纹,难怪他们的病状如此相似。
“销骨……销骨噬肉,活活把人变成骷髅脓血。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毒害,他到底是什么畜-生!”
姜炎青不禁腹诽:您老人家比叶岚尘那不靠谱的爹好到哪儿去了?
叶岚尘也不是傻子,君子安在这儿挂羊头卖了半天狗肉能看不出来么,他知道这家伙就是君子游推出来挡枪的幌子,很想冲到那人面前,当面质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推开君子安与不知所措的萧君泽,跌跌撞撞绕到屏风之后,果不其然,他在那里看到了端坐着的君子游,只是……
只是那人的头歪倒着靠在椅背上,肩颈呈现出了十分不协调的角度。他心里一惊,想伸出手去触碰那人,然而姜炎青比他更快做出了反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起了不知何时陷入昏睡的君子游。
“人还说着话呢,怎么就睡了,吓唬谁呢你!”
被他一通乱晃,君子游终于不情不愿地睁了眼,好似方才真是大梦一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朦胧着朝叶岚尘一笑:“抱歉,上了年纪,人变得嗜睡了。”
“你才多大!没你这么吓人的吧!!”姜炎青似乎都快喊破了音,隐隐约约能听出那么一丝哭腔。
他现在这状况,往好听了说是病得太重,需要充足的睡眠休养,是病人的本能,能让人有点心理安慰,实际上就是到了回光返照前的阶段,姜炎青见过多少病患,在临近生命尽头时会变得易倦、困乏,常常是合眼片刻就睡了过去,好像……
“好像陷入冬眠,浪费生命的动物。”
对叶岚尘的评价,君子游只是笑笑,满不在意似的揉了揉胸口,“言归正传,方才说到哪儿了。”
叶岚尘张了张口,还没提醒,那人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不相信令尊会抛妻弃子,孑然一身。由内而外从头到尾成了另一个人这听起来的确匪夷所思,可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叶随风呢?”
叶岚尘脚下一软,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幸好有人从身后扶了他一把,竟是那最不讨喜的君子安。
君子安斗胆一摸他的头,赶在他发火前开了口:“我知道有一个人行事诡异莫测,不能用常理来衡量,说不定就是你那位易了容的爹……司夜,对吧?”
“不!”
“别不承认,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了不是!是莫文成!!”
许是病重的叶岚尘神智有些退化,又急迫地想要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与自己的身世,稍微一激,就说出了实话。
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向人透露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抚着额头,跌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在心中措了辞,承认了他的猜测:“是,莫文成……我怀疑,就是他。”
“有什么证据吗?”
叶岚尘突然笑了出来,“儿子认爹,还需要有什么证据吗?他易容成了别人,长相会变、声音会变、特征会变……可一个人的性格与举手投足间不被自己察觉的细微习惯却是改不了的。”
这一点君子游并不否认,“你发现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叶岚尘合眼摇头,“我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只是一种感觉。”
那人一抬眼,手指抵着他的下巴,迫他注视着自己,然后笑了笑。
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笑真的很有感染力,分明他自己也是个被痛苦折磨着的将死之人,可这看在叶岚尘眼里,却仿佛被治愈了所有的疾苦,陷了进去,只能听到他悠远清透的声音。
“你一定知道我们还没有掌握的线索,如今,世上只有你一人认得出他来。横竖都是要死了,也不差作这一次,知道了真相,躺在棺材里也是安生的,不是吗?”
同为命不久矣的可怜人,君子游的话似乎打动了叶岚尘。
当天出了苏府的门,迟€€便陪着失魂落魄的他去了东街,今日依旧天寒,临走时,苏清河还嘱咐丫鬟给他塞了个手炉。
即使天寒地冻,行人都不愿在外驻足,却有一位老者支着算卦的摊子,烧了盆炭火缩在棉衣里瑟瑟发抖。
叶岚尘顾自上前,坐在了摊前的板凳上,挺直着脊背,身子有些僵硬,很是拘谨。
老者睁开一只眼睛瞧了瞧他,很快又闭上了,“叶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我这儿了?”
那人长出一口气,呵了一连串的白雾,“刺骨的寒风。”
“算事业还是算姻缘?”
“算命数。”叶岚尘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按在掌下,推到对方面前,“算算我,还能不能挺过这个寒冬。”
莫文成依旧不动声色,叶岚尘又道:“我觉着自己印堂发黑,怕是命不久矣了。”
“可老朽看,叶大人是能长命百岁的命格,若遇贵人相助,可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那大富大贵可要什么代价?”
“比如?”
“牺牲亲情与自我。”叶岚尘一语双关,前者说的是自己,后面便是他这位不得相认的父亲了。
对方似乎早已预料他下一步的棋路,装模作样晃了晃筷筒里的竹签,递到叶岚尘面前,是要他凭借直觉选出自己的未来。
后者沉默了一瞬,伸出的手稍稍徘徊了一圈,便从中抽出了最顺眼的那支,竹签的另一头浸了黑墨,只有“大凶”二字。
莫文成随即覆手,将竹签全部倒在摊子上,能清楚看到除了叶岚尘手里的那支,其余全是涂了朱砂的“吉”或“大吉”。
老者眯着眼睛,摇头咂嘴,“啧啧……神仙难救找死的鬼啊。”
“抱憾而死,还是心满而终,全在你一句话。”
“天冷地寒,叶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或者说,人间没有你要找的人。叶随风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死了,他与常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死亡并没有终止他的生命,而是磨平了他存在的一切痕迹。”
莫文成轻描淡写,语气平静,全然不似在讲述沉痛的过往。
叶岚尘双手握拳,手臂上被染黑的血管暴突而起,催动了他体内的余毒,在情绪彻底崩溃前,他只问:“那我呢?在你眼里算什么,你的妻儿,你的过去,你和我一起留下的回忆,都算什么呢?”
莫文成突然笑了,他看着叶岚尘,就仿佛在注视一个荒唐的笑话,“你算什么?你只是我从肮脏的人肉堆里抱出来的一个孤儿,我把你当作种子,细心培养你、浇灌你,为的不就是有一天,你能成为我手里的刀吗?”
“可你这把刀生得极妙,刀锋钝化,刀柄却长着尖刺,割不到别人不说,还要伤得我鲜血淋漓。养了条反咬一口的狗,就得把狗脑袋剁下来炖汤喝,那锻了把反噬主子的妖刀,自然要丢尽熔炉里,重、铸!”
莫文成边说边靠近着叶岚尘,整个人都快贴了上去,看得迟€€满头大汗,正纠结着不知该如何阻拦,他突然往后一靠,坐回了原处。
“没人要你了,你一定很难过吧?其实也没必要那么失落,因为从一开始,你掌中捧的就是虚无缥缈的浮沫,梦醒了,泡沫也便散了,化为了一滩从指间流露的清水,再也抓不住存在的痕迹了。”
说到这里,他抽出一块成色极好的润玉,随手丢在摊上,完全不在意粗暴的对待是否会让贵重之物摔出难以修复的裂痕,顺带着踢了一脚,力道刚好,就让东西落在了叶岚尘脚边。
“看在你给我当了一辈子儿子的份儿上,我可怜你,给你最后一点施舍,那就是死远点儿,别陈尸京城,脏了我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聚餐差点忘了更新…还好想起来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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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绑架
“最关键的人已经走了,太子爷,该说实话了吧?”君子游坐在黎婴友情赞助的轮椅上,朝姜炎青招了招手,后者拉着一张臭脸帮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又把他推到了屏风前。
似是诚心要让他难受,姜炎青多嘴一句:“这玩意儿,黄花梨的,蹭掉一块漆都能把你后半辈子俸禄搭进去了。哦,对不起,你后半辈子满打满算还剩半个月,你得把棺材本都搭里才配得上哟。”
果然,君子游听了这话立刻紧绷起来,也不四仰八叉地养大爷了,正襟危坐的德行还真有几分像人。
萧君泽心里不安,为避开他方才的问话,顾左右而言他:“老师,短短几日,你怎病得如此严重?”
“小事,无碍无碍,我还没到治不住那帮乌合之众的地步,说说吧,怎么回事啊?”
眼看蒙混不住,在场好几双眼睛都巴巴地盯着他看,萧君泽无计可施,气馁地坐了下来,“我不敢说实话。”
太子爷都这么说了,众人心里估摸着也就有了猜测。这位太子天资聪颖,自小受到皇上重视,一直是当作皇储来培养的,就是脾气有点古怪,对人的态度全凭第一眼的印象,就像君子游,虽然是他名义上的老师,可他还是不大能看得起这个不着调的家伙。
而这样的萧君泽,至今只对三个人是真心实意的尊敬,父皇母妃就不必说了,为人子人臣,这是最基本的道义,那第三位,其实是外人挤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一个人
“大皇子,萧君涵。”
众所周知,这位皇长子有些平庸,文武都不算出众,只能堪堪到达皇上给他规定的底线,背不出诗文挨骂,耍不好刀剑挨揍都是常有的事,所以他自小就没有争夺皇位的意思,以至于渊帝见了他,除了“不争气”这三个字以外就说不出别的,逢年过节高兴的时候都不会让他出席,免得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