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职业少卿自救指南 第180章

  许久,他定下了心神,扬手放走了停在他臂上的雪魂。

  这些年过去,白隼也出落成了体型庞大的成年猛禽,飞上他们头顶盘桓几圈,似是想落在君子游肩头好好看看它久别的好友,奈何萧北城的哨声哀婉凄凉,对他言听计从的雪魂也便没有坚持,振翅飞向远空。

  待它离开后,萧北城才缓缓回过身来,将被冷汗打湿的字条递到君子游手中,不等后者细看上面写了什么,便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紧。

  说实话,那力道捏得他手上的伤有些疼,可他咬着牙硬是没出声,静静等着那人迈过心里那道坎,对他讲说实情。

  “子游……”萧北城的声音发着抖,声音克制不住轻颤,“皇祖母……崩了。”

  短短一句话,好似用尽他所有的力气,萧北城膝盖一软,眼看着就要跪了下去,君子游忙扶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君子游这样切身经历过至亲离世的切肤之痛的人才能够明白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清绝,你还有我。”他抱着那人,贴着他微凉的脸颊,想吻去那人眼角的泪痕,但他舌尖触碰到的,却是一片干涸。

  萧北城的神情有些麻木,他说:“也许我现在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哭上一场,才是一个痛失至亲的晚辈该有的反应。我是不是太铁石心肠了……”

  “不,痛到深处,人是会麻木的,清绝,你看着我。”君子游捧着那人的脸,不必踮脚,便能吻在他的下巴上,“不是这样,至少不该是这样,斯人已逝,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讨回公道。”

  那人后退一步,移开了目光,而后俯下身去蹲了下来,颓然将两手插入发间,按着疼痛难忍的头,这是一个明显的逃避姿态。

  他苦涩地哂笑着:“她是因我而死的,就算说我是杀她的凶手都不为过,我要怎样替她讨回公道,除非,赔上我这条命。”

  “不,不是的,别这样清绝,害死她的不是你,不是你……”君子游自身后抱着萧北城,就是希望这样的动作能够给他最需要的安全感。

  他很自责,明明平时这条舌头灵光到了吵人的地步,可真正到了该用的时候却又哑了。

  如果能说几句安慰的话出口,那人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了吧……君子游想。

  说到底,还是他太无能……

  不等君子游消沉下来,他便感到手背上一阵暖意,抬眼望去,萧北城覆住他的手,眼中依然满溢着沉痛的伤感,但至少能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了。

  “骗你的,哪有这么容易一蹶不振,我只是突然感受到君先生过世后,你举目无亲,孤苦伶仃的悲苦滋味。你在我身边真好,即使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的聚散离合,我也不会是孤单一人。”

  萧北城转过身来拥住君子游,一次次地重复着:“有你在,真好……”

  君子游避开他的伤处,垂眸时,余光忽见一抹翠绿,他迫不及待拉着那人去瞧这难得一见的景致,单膝跪在那草色之前,怕惊扰了新生的一瞬安宁似的。

  他说:“清绝,你看,春天来了……这笼罩了长安数月之久的寒冬终于退去了,黎明与曙光,都近在咫尺了。”

  萧北城贴上他的唇,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并无情-欲的灼烈与炙热,只是轻触着他,寻求着应得的安慰。

  “清绝,没有人会真正离开,只要你惦念着他们,他们就一直会在。”

  “你说的对,春天到了,这场寒流也该结束了。”

  萧北城拉着君子游起身,向清尘道长微微欠了欠身,“今日多有叨扰,没能问完的话,之后还会登门拜访,希望道长能静心留在宿云观,不要逃离京城,更不要逃到……”余下的话他原封不动咽了回去。

  清尘道长明白,这案子查到现在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有死有余辜的败类,也有无辜送命的善人,能否从自己口中得到线索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想竭尽所能,救下一个是一个。

  “少卿大人,这簪子……”

  君子游起身,拍了拍衣角沾上的灰土,从清尘道长手中接过簪子,随意将长发挽了个结,歪歪扭扭地插了上去。

  “人啊,上年纪了,发量就少了,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添堵呢不是……”

  早些年病得太重,他那一头黑发掉得都没剩几根了,近些日子才有所好转,早早发白的那些都乌了回来,发质也变得有光泽起来,摸着他这一头青丝,萧北城才真切感受到他的身子好了起来。

  “顶着这么个鸟玩意儿,头上沉甸甸的,压得人透不过气,也难怪林大人他老人家不稀罕……”

  “子游,你也是时候……”萧北城忽而有些哽咽,话噎在喉里,没说得出口来。

  就算他不明说,君子游也清楚他想表达的意思,这么多年过去,他不该再怨着生他的父亲,是时候发自内心地承认他们的关系了。

  这种时候,这的确是他最需要的安慰了。

  “……好。”君子游轻声答道,“结了这桩案子,王爷陪我回趟姑苏吧,我觉着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该让他留在最可靠的人身边。”

  看来这事在他心里搁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做梦都想让林溪辞远避京城风云,与真正爱他的人同寝共眠,也知道孤独了寂寞了这些年,君思归身畔的空位是为谁而留。

  有丝丝细雨落在他他脸上、唇上,他轻轻舔舐,竟是清甜的滋味。

  他站停在山路上,握着萧北城的手,下巴垫在他肩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待这一场春雨过去,万物都会复苏,是时候让这横跨了二十年的阴谋结束了。”

  “子游……”

  “我可不想在这里搭上一辈子,我还得留着大好的人生与你寻欢作乐呢。”

  他凑近那人的颈子,仰头轻轻叼住他的耳垂,吮着那柔软微凉的滋味,舌尖舔舐着,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似的。

  他说:“清绝,待万事尽了,我嫁你。”

  萧北城微愕,旋即释然:“你早已是我缙王的王妃,怎么,还想赖账不成?”

  “那次不算……”

  “怎么不算?”

  君子游撅着嘴嘟嘟囔囔地,一脸不情愿,“那时我被司夜坑了,硬塞进轿子里,可连我的新郎官都没见上一眼,糊里糊涂就嫁了人,再者……”

  他声音低了下去,萧北城追问,听了好半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在江陵时还差点儿给一个小娃娃配了阴亲,这可得大喜才能冲去丧气。”

  “好,听你的。”萧北城环住他的腰,微微屈膝,将头埋在了他怀里,声音略显沙哑,“到时想请什么人,摆几桌,收多少礼都随便你。”

  难得萧北城肯给他面子,顺着他的话茬说些高兴的,可越是喜事上口,就越是能感受到内心的悲痛与无奈。

  “子游……”他就像个乖巧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皇祖母不在了,我还没来得及……没来得及告诉她母亲之死的真相,她怎么、怎么就……”

  话音有些颤抖,倍显无助,君子游摸摸他的头,耐心哄着这个不怎么喜欢在自己面前显露出脆弱的男人。

  “清绝,”他唤道,“去看看她吧。”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被严寒笼罩已久的长安城也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生机,只是在这一场无声的较量中,无人感受到暖意乍临,人心都像是被冰封的,对万物都保持着最高戒备的警惕,使得帝都从各方面来说都冰冷得令人透不过气。

  “这个寒冬,真是太长了。”君子游倚在门柱边,伸手接住从檐边滴落的雨珠,喃喃道。

  满目一片肃穆,素白之色,满溢着哀戚。

  来往的宫人行色匆匆,眼底都泛着明目可见的慌张,若说贵人之死能让下面伺候的下人慌张不已,原因不外乎……

  “殉葬。”

  君子游叹着气,望向了一袭素衣,披麻戴孝的江临渊,他身为宠臣,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要先到场,也便先他一步知道了许多尚不为人知的内情。

  将他拉到避人的角落,江临渊一双眼睛提防着周遭的动向,压低声音道:“太后崩逝甚是蹊跷,下官以为我得到消息来得都算早了,哪成想竟有人先我一步动了手,我到慈宁宫的时候,太后的尸身都敛进棺椁封住了,这不大合理啊。”

  君子游心道还不是凶手做贼心虚,敢做不敢当的孬货,倒不如照实承认自己的罪行,至少这样,自己还能敬他是条汉子。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疑点吗?”

  “有,太后身边有一位叫做阿颜的嬷嬷,已经伺候了许多年,是太后唯一能信得过的人,据宫人的证词,从昨日下午到现在,阿颜嬷嬷就失踪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发现她留下什么痕迹,最保守的推测是……”

  江临渊不忍直言,若太后之死真有隐情,那么连太后都惨遭毒手,一个卑微的宫女,怕是也难留得命在。

  可是在深宫里,殉主这种事也十分常见,就算她与太后一同陈尸宫中也不会有人觉着奇怪,凶手犯得着劳心费力把她的尸体搬运到别处吗?

  “不,我觉得阿颜嬷嬷还活着的可能性非常大,继续派人去找,一旦有结果不要声张,也不要逼迫她、刺激她,只能悄悄把她带回来。”

  “是。”

  君子游回望一眼灵堂中扶棺痛哭的萧北城,“还有,他有伤在身,如此悲痛会伤了身子,去劝劝他吧。”

  “大人……”

  “我还有要事去做,替我看好他,在我回来之前,不准他离开这院子半步,听见了吗。”

  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江临渊心中狐疑,却也不好多问,只好点头应了。

  看着那人转身远去,他又不大放心,“大人,你要去哪儿呢?”

  君子游驻足,却没说话,僵着半天都没回应。

  他背对江临渊,后者便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追去一看他又转身把脸藏了起来。

  “殿下……”时隔多年,江临渊终于又重拾了这个称呼,无奈又无助,“……别去。”

  “林大……父亲欠了萧景渊一顿茶,二十年了,阴阳两隔的人都没能赴约,我这个做儿子的,是时候替他了结当年的旧怨了。”

  “已经拖了二十年,再等个三十年、四十年也无妨,您何苦呢……”

  “我不想每天躲躲藏藏担惊受怕地熬到萧景渊死,这些事一天没个结果,我就一天得不着安生。我想带他回家了,这个答案够不够?”

  江临渊一怔,愣是没想通他口中的“他”代指的究竟是缙王,还是过世多年,不知魂归何处的生父。

  僵持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江临渊回过头来,惊见同样一身麻衣的黎婴坐在轮椅上,心不在焉地拍着手,也不知是在鼓励一意孤行的君子游,认可了他的说辞,还是想让两人各退一步,都别太固执己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52章 扳指

  “差不多得了,这点屁事,也值得在太后灵前吵成这样,丢人。”

  “羡……黎相。”

  “想做什么就随他去好了,你以为自己真能拦得住他吗?我不是怂恿他,主要你们吵得人脑仁儿生疼不得安生,要么出去掰扯,要么就别管,他的心肝儿在你手里,还有大好的未来在等着他,你还怕他把自己玩死了吗?”

  果然还是枕边人的话更有说服力,江临渊没再坚持,退后几步表示自己不会阻拦,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叹息声戛然而止。

  “羡鱼,我总觉得这回走,他就不会再回来了,你就不担心吗?”

  “不担心。”黎婴依旧云淡风轻,用手垫着扶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应该记得我爹书房的那副画像吧。”

  江临渊稍加思索,“记得,桌案正对的那面墙上挂着这副画卷,你说怕风吹日晒淡去了丹青之色,每月只展开来晒这次防潮防虫,我偶然看过这次,画卷上绘着个身披甲胄的背影,马尾高束,披风飘飞,英姿飒爽。”

  “那个人,是林溪辞。”黎婴淡然道。

  这个答案震惊了江临渊,在现有的画像与人们口耳相传的叙述中,林溪辞似乎一直都是以温润优雅、病弱无力的形象展现人前,与画面上所呈现出的凛然之气大相径庭,完全无法想象竟会是同一人。

  “你以为一个才在科举考试里崭露头角的新秀,为何会在短短两年内就爬上御史台的位子,真是因为他琼华宴上那句‘想到您身边去’吗?先皇的疑心比起咱们的皇上更甚,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他越是不会轻信,所以他以身涉险,考验了他的忠诚。”

  回想林溪辞入朝前后那些年发生的大事,不难想到一个关键的转折点€€€€下征南蛮。

  和萧景渊这喜欢坐山观虎斗的儿子不同,羡宗萧鹤延是位野心勃勃的君主,一生勇猛好战,多次征战蛮夷之地,亲临战场,嗜血拼杀,在林溪辞入朝后曾两次出征蛮地,一次是他得了重用的一年后,另一次则是在他身故后彻底征服南楚。

  那一次,羡宗孤身犯险,为蛮人所俘,南楚以十八座城池为代价,张了血盆大口漫天要价。

  远在帝都的黎三思急得火烧眉毛,正和几个固执的老臣争执是否妥协,官印都快扣下了,又从前线送来了飞鸽战报,说那林大人身披盔甲率领数十精兵冲锋敌阵,一刀剁了那蛮楚将军的狗脑袋,吓得楚王不得不把羡宗完好无损地拱手送回,顺带着进献黄金万两作为赔款,之后一安生就是好几年。

  这事当时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怎么又有人辟了谣,说取南楚将军首级的人并非林溪辞,而是赤牙卫的新人侍卫,叫陆随风,后来还荣升了半个将位。

  人们都觉着林溪辞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书生,尤其是后来还成了个病秧子,就更不可能冲锋前线,救主杀敌了,于是传言渐渐平息,人们也都深信是小陆将军救下先皇的事实,然而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那时的流言是真的,冲入敌阵救出先皇的人就是林溪辞,这一点那少了根羽毛的鹤簪就能作证。但先皇本意只在试探,一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所以‘单枪匹马’这个说法并不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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