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中原人。
回了寝殿,殷宁还特地在门口望了一眼,塞北王根本就没回来。
宫道上空空荡荡地,一眼就能望到头。如今只有几个宫人贴着墙根走动,在搬着什么杂物。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进了寝殿。
“阿风,收拾东西。”如今殿内只有殷宁和阿风两个人,他总算能够吐一口胸膛浊气,“我们找机会就走,别带太多东西。”
阿风倒是没想到殷宁这么冲动,站在外殿中央没反应过来:“那个,少爷,这时候是塞北的冬日,我们往哪走啊。”
殷宁悲从中来:“就是去冷宫、冻死在路上,我也不和表哥共事一夫!”
他叨叨着:“塞北王浪荡不看,并非良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转过屏风往屋里去,忽然愣在当场。
塞北王穿着刚才那身衣服,施施然躺在床上,正平静地看着殷宁。
“......”
“少爷,您就知道什么呀?”阿风嘟囔着跟着他进来,两眼瞪得差点脱出眼眶,“塞北王!?”
“阿风出去。”塞北王不露喜怒地说。
阿风自然是不敢出去,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王,是我蛊惑少爷,说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您要罚就罚我吧!”
塞北王不耐烦地闭了闭眼,不知何时出现在阿风背后的铁衣侍卫悄无声息地上前,将嘶喊求饶的阿风拖出了寝殿。
殷宁已经吓傻了,他伸手欲拦,却反应慢了半拍。他眼睁睁地看着阿风被带出去,如遭灭顶之灾,向塞北王哀求地望了望。
塞北王脸上倒是没有多少愠色,他向殷宁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大王。”殷宁只能硬着头皮向塞北王走了两步,跪在地上,“大王,求您饶了阿风。”
塞北王差点就跳起来把他抱到床上,但在殷宁看来,他只是挑眉看了看自己,就不带丝毫感情地移开了视线。
地上铺的毯子倒是够厚,看到这一点的塞北王放下心来。
“饶了阿风?他唆使我的王妃逃走,蛊惑宁儿,如何能轻易饶过。”塞北王似乎是很不解,问道。
殷宁跪在那里,觉得自己已经大难临头,甚至手心都发出冷汗来。
“大王明鉴,是贱妾不知好歹,不识抬举。”殷宁苦涩地说,“贱妾的姿色与表哥相比,实在是蒲苇之姿,难以入目。如今又失德......”
他抬头看了塞北王一眼,心里越发伤心:“贱妾愿请辞塞北王妃之位,让表哥来做——只求大王看在表哥的份儿上,不要祸及贱妾的家人。”
塞北王一头雾水,怎么就要和离了?!
他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已经玩脱,赶紧从地上把人拉起来抱在腿上哄:“宁儿,你胡说些什么,我刚才只是在诈你表哥。”
“他不知道从哪儿摸了张所谓圣旨,来这里也不知道有什么企图。”塞北王诚恳地说,“是我不好,想要惹你吃醋,所以没有提前知会你,就用了这种法子。我本以为能一箭双雕......”
他苦笑一声:“没想到陪了夫人又折兵,还请宁儿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殷宁愣住了,他本来都已经绝望,没想到塞北王竟然整了这么一出,当即心绪复杂。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塞北王还在诚恳地道歉。
“可、可我......”殷宁语塞,“可我也的确说了那些话......”
塞北王温柔一笑:“是我不对在先,若不是我让宁儿伤心失望,宁儿也不会说我并非良人。只求塞北王妃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定会温柔小意,鸾凤和鸣。”
第26章 本王与你表哥孰美
殷宁刚才不觉得如何,听塞北王这样抱着他,在耳边轻声说着这些话,忽然就委屈起来。
他不愿意让塞北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别别扭扭地趴在塞北王的怀里,把脸埋了起来。
“我都是气话。”他想起自己听到塞北王说要表哥侍寝时的感受,赶紧解释道。
塞北王心里轻叹,没想到这一下子真的把殷宁给伤着了,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抽了什么风。
也许是近日两情相悦,得意忘形,却没有想殷宁举目无亲,于很多事上敏感得很。
“表哥是大熙皇帝送给你的男宠,你却不过面子,不能不要。”殷宁闷闷地说,“就像当初娶我一样。”
说完,他松开了抓着塞北王衣摆的手。塞北王如今对他再好,也终究是让他到了这鸟不拉屎地方的罪魁祸首。
一时半刻,他想起来总觉得心头梗着一根刺。
塞北王坦坦荡荡,却不知道殷宁心里这些弯弯绕绕。他不屑一笑:“你那表哥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他本是塞北男儿,性格直率。但与那些肆意恩仇的兄弟们相比,他母亲是塞北王正妃,总归生来就属意于王位之上,需承担塞北的兴旺平安,胸怀沟壑,喜怒无形。
但总归在殷宁面前的时候,塞北王半点都不愿意掩饰。
因此,如今他对于殷宁表哥唐伯豹也是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厌恶。
“此人心思不正,粗鄙不堪,鼠目寸光且矫揉造作,如何配与宁儿相提并论。”又强调了一遍之后,他想起那唐伯豹也曾称呼殷宁为宁儿,改口说,“阿宁皎然如云间月,既使我寤寐思服,又不忍唐突......”
殷宁听他越说越离谱,不像是刚见面时文质彬彬有学之士的样子,倒像是看多了市坊间流传的那些小说本子,连忙打断。
“课表哥从小就是京城奇才,及冠后更是......风流倜傥,以美貌风姿名扬大熙,有京城第一公子美称。”殷宁酸溜溜地说。
塞北王皱着眉头,逼问殷宁:“此言当真?”
殷宁点点头,言不由衷道:“确实是好看的,大王刚才怕是没有看清楚吧。”
他那表哥,从小最爱欺负他。殷宁没有亲生母亲护着,殷府又权势远不如唐家,只能含羞忍辱,好在两人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塞北王忍了又忍。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却被那玩意儿比了下去,这如何忍得。
“好看,能有我好看?!”塞北王最终也没憋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殷宁。
殷宁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是塞北王正妻,而表哥是送来的侍妾,即使捻酸吃醋也应该是他和表哥。
为何塞北王要跟自己的男宠争奇斗艳?
“大王误会了,我只是说......”殷宁想要解释。
没想到塞北王根本不吃这一套。
“今日我定要问个明白,本王与你表哥孰美。”他转过身,分开双腿往床榻上威严一坐,表情凝重地看着殷宁。
(灵感来自《邹忌讽齐王纳谏》)。
第27章 生死相随
殷宁头疼不已,表哥忽然前来,是福非祸,必然致使他在塞北的处境雪上加霜。
他还没来得及和阿风商量对策,塞北王还要在这里气鼓鼓地讨说法,实在是令他应接不暇。
“恕我直言,你那表哥虽然初看尚可,但细细琢磨实际经不起考究。”塞北王忧心忡忡,总觉得自己确实不如唐伯豹好看,不安之下忍不住说起他的坏话,“眉眼轻佻,薄唇薄幸,五官更是小家子气。也就现在趁着年轻光阴,再过几年面皮松懈、身形垮怠,你且看他。”
“呃......”殷宁沉吟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宁儿若是喜欢他那样打扮,我自然也可以。”塞北王骄傲地扬起头,把傻在旁边的殷宁拉进自己怀里抱住,和他额头相抵,“阿宁看看我,我只是忙于政务,无暇精雕细琢。若要真心打扮起来,未必比他差。”
殷宁不禁去想高大健壮气质粗犷的塞北王穿着白衣素绸,拿着把扇子遮脸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大王天生丽质,不必打扮就可胜过表哥万分。”殷宁艰难地奉承道。
塞北王这才满意,将此篇轻轻揭过,但心里也是记住了这档子事儿。
“阿宁还生我的气么?”他挑起殷宁的下巴问。
殷宁连忙摇摇头。
“大熙皇帝送他们前来,想必也是有着谋求两国友好安定之意。”他对塞北王说,“大王要好好对待,以免大熙皇帝疑心。”
塞北王却不屑一顾:“大熙皇帝和官员藤树连根,早已烂得彻底。若不是密臣来报,听闻被送来和亲的是你,我定直捣黄龙,怎会与他善罢甘休。”
“也不是这样的。”殷宁这些年浸淫在忠信礼教之中,下意识地反驳道,“大熙的皇子和将士们......都极有气节,只是......”
殷宁马上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作为大熙的人,实在不应和塞北王在这件事上交心,只抓住了一点追问:“求娶我的不是大王吗?”
他被塞北王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情况所惊,事关他的命运,当然更放在心上。
塞北王老老实实地答道:“不是,我塞北马富兵强,本已养精蓄锐打算一路攻入关内,知道是你之后才改了主意。”
他有点紧张:“但是我本也是想要上门取提亲求娶的。”
殷宁无言以对,这甜言蜜语听听就好,切不可当真。
怎么提亲,带着大军攻进京城,然后砍掉殷府大门求娶吗?
“多谢大王以百姓黎民为念。”殷宁解开了一个大心结,松了口气,对塞北王真心实意地道谢。
“阿宁。”塞北王忽然叫了殷宁一声。
“嗯?”
“若我有朝一日攻破大熙,阿宁会不会恨我?”塞北王非常郑重地问。
这也是殷宁时常扪心自问的问题。
和亲之人,命运凄苦,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为了求和而送去和亲,本就异常屈辱,大多年纪轻轻便客死他乡。
而即使能苟活,也要在这样的环境里苟延残喘,看人眼色,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若是两国再起纷争,一面是自己的家国故乡,一边是自己所属的“婆家”,夹在中间难受至极。
若大熙胜,他作为塞北王妃恐怕也要跟着满门抄斩,九皇子当初说要保自己,他是半个字都不信。
但若塞北王胜,他这辈子都是苟且偷生的叛徒,恐怕余生日夜不能安寝。
殷宁没有马上回答他,但并不是没有主意。
塞北虽然强,但终究是荒凉之地,地广人稀,真的千里迢迢打进中原,又能有几分胜算?
对于大熙国力和朝堂盲目信任的殷宁这样想着。
如果九皇子登基,大熙国力昌盛反过来把塞北赶尽杀绝......
殷宁想,届时家人若可保平安,那我就陪着他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