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在最前面,抱着一匹巨大的狼,从毛色上辨认,张牧认出了这就是一直没找到的那匹黑狼。李韩和宋捡跟在他的身后,宋捡的眼睛上仍旧有那条布带。
他赶紧跑过去:“找着了?伤得怎么样?”
周允听见了群狼的呼唤,摇了摇头,人类的语言在这一刻变得非常无力,他没法说这匹曾经强壮的头狼瞎了眼睛,更没法说,他想要伤害它们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他的眼睛还是红的,眼白充斥着红色的血丝,精神丝卷着宋捡的脖子,向导素在不停射入,让狂化的哨兵暂时得到了安抚。
“找张艺治好它。”周允把狼交给了张牧,精神丝在宋捡的脖子上收紧。
宋捡挠了挠脖子,他已经变成了一件武器,只要小狼哥发出命令,哨兵就可以动手了。
张牧低头一看,先是震惊。狼的眼睛和鼻子受伤严重,鼻梁骨上有好多个伤口,眼睛……眼睛已经不行了,显然保不住。
“它怎么样了?”宋捡突然问,身体里涌动着怒气,哨兵的本能也在蠢蠢欲动。回来的这一路,他听到了狼的叫声,每一声都像在叫他,呼唤他,加入报复的行动中。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但是哥的向导素,又一次一次让自己安静。
张牧刚要开口说,说这匹狼的眼睛受了重伤,一下子,被周允捂住了嘴。
“怎么了?”宋捡在侧着耳朵听,听周遭不一样的动静。两条蛇就在他的身上,小丢缠在腰上,小狼哥的黑曼巴蛇,绕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上。它用舌尖触碰宋捡的耳垂,用身体亲密地缠绕。
当宋捡的情绪有波动时,周允的蛇也会跟着激动。它静止不动了,仿佛在聆听,实则是一种保护。哪怕它知道周围大多是未觉醒者,它的毒牙和毒液对这些人没有用处,也会尽职尽责地保护宋捡,替宋捡保持警惕。
周允朝着张牧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说,才把手拿了下来。
宋捡又侧着耳朵听听,再左右闻闻。“你们别骗我,我闻出来它出了很多的血。它到底是哪里受伤了?”
“哦,它啊,它的……它的耳朵受伤了。”张牧顺着周允的意思说,看来绝不能让宋捡知道黑狼的眼睛瞎了,“确实流了很多的血。我先带它进帐篷,叫小艺来救治它。你们……你们……”
“一定要救活它。”周允深深吸了一口气,当他转过身的时候,风已经吹散了他的头发,“我会解决狼群,你们一定要救活它。”张牧点了点头,抱着受伤的黑狼跑回了大帐篷,同时通知副手快去寻找小艺。
李韩被四周的狼嚎震得毛骨悚然,不同于他以往听到过的,今天的叫声格外悲凉。野兽的声音不同于枪炮,仿佛能穿越时间,直接戳进人的心窝里,唤醒人类上辈子的记忆。
可是从今晚的叫声中,李韩还听出了从前没有过的伤痛。
原来,狼竟然是这样有感情的生物,整群狼的叫声都变成了同一个频率,替它们的同伴申诉。
突然,这片悲凉的嚎叫中,冒出了一声拖着长音的高调。它的声音不同寻常,不像是别的狼,声音高过之后,又格外低沉。
“你们留在这里,保护无辜者的安全。”周允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狼群的报复来了。
因为那匹黑狼,是现在这一匹头狼的父亲。流民伤害了它的父亲,它会带领狼群,咬死能见到的家畜,或者杀了营地里所有小孩儿。
狼这种生物,该残忍的时候比任何动物都要残忍。它们甚至懂得赶尽杀绝,但又不是一口气杀光,而是每晚上咬死一个,第二天再咬死一个,让这一片流民营地永无安歇。
现在它们来了。
看不见的精神丝从周允的身体伸出来,轻轻搭落在宋捡和李韩的肢体上,为哨兵的体能做了加强。如果狼群真的一股脑蜂拥而上,两个哨兵还可以抵抗一阵。
最起码,周允希望他们能保护好张灵,保护好张牧一家人。
“哥,你去哪儿?”宋捡听出哥要走。
“我去找头狼,你和李韩留在原地,不许动。”周允又给了宋捡向导素,他必须压制住头狼报仇的怒火,也要压制住宋捡的狂化。想压制怒火的方式是成为首领,想压制狂化就只能给向导素。并不是他放弃了报仇,而是狼群不能杀本本分分过日子的流民。
无辜的人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可狂怒的野兽并不会理解这些,它们只知道,是两条腿站着走路的人,想要杀死它们。
那就把两条腿的都咬死,吃掉。
周围,篝火点了不少,周允向着营地边缘走去,从没见过营地里点这么多的火,像是整层沙子都燃烧了,照亮营地上空的黑夜。
隔着那一道用篝火连成的封锁线,周允看见了头狼。它很愤怒,耳尖向后,嘴角开始抽动,牙龈已经出了血。
是它自己咬出来的,动物也像人,会咬紧牙根,会有自残的方式。
在它身后,是随时等待头狼命令的狼群,其中还有头狼的配偶,即便它快要生产,小腹鼓起,可仍旧凶神恶煞地呲着牙,绕着暂时无法靠近的火堆。
营地边缘烧了整整一圈的火,将它们暂时地隔绝在外面。每一匹狼的口鼻都喷着热气,在夜晚中,热气又变成了白气。
像是它们无声的交流。
它应当愤怒,换作周允,周允也想要用血和命的代价,去换自己的狼活下去。它肯定会愤怒,因为那匹受伤的黑狼,是它的父亲。
狼也和人类一样,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亲情,自己的爱情。它们以家为单位,父亲、母亲、姐弟、兄妹……组成了坚不可摧又互相信任的群体。
曾经在宋捡手心里睡觉的小黑狼,长大了,它带着它的狼群要向人类讨债,它的野性和凶狠,都远远超越了它的父亲。
狼永远不会嫉妒后辈的成长,当这匹狼打败了它的父亲,发出第一声头狼的命令时,周允清楚,被打败的黑狼是高兴的。
“不要伤害无辜的人,不要,杀死无辜的人。”可周允朝着火堆说,他知道,头狼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话,也没有耐心听懂,动物有动物的解决办法,要想让它听话,只有用力量来证明力量。
于是他慢慢地蹲下了,时隔多年,已经变成了成年人、变成了S级向导的他,再一次用狼的方式,去挑战头狼。
张牧的帐篷外面,宋捡和李韩随时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宋捡听出好多人在跑,四面八方都是脚步声,空气里全是烧木头的气味,刺激着他们的鼻粘膜。
“狼群是不是快来了?”宋捡问李韩。
李韩也不知道,他不熟悉狼群。“我能听到它们的叫声。”
“那些人该死。”宋捡摸了摸脖子上的精神体,哥的蛇还在自己身上,他触碰它黑色的鳞片,那条蛇就会把吻部伸过来,用蛇的嘴,触碰宋捡的嘴唇。
仿佛是蛇在代替人,和宋捡亲吻。
“他们都该死。”宋捡和这条黑曼巴贴贴脸,一步步走向张牧的帐篷。张艺刚才已经跑进去了,黑狼一定伤得很严重。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次,狼允是否能当上头狼呢!
狼允不是不想报仇,他是怕无辜的人被咬死。
第104章 新头狼
张牧的帐篷就在面前,宋捡将手搭在帐篷外面。帐帘已经拉上了拉锁,被封死了,可是丝丝细细的血味还是逃不过他的鼻子。
只要有一点血味钻出帐篷的缝隙,都会被宋捡的嗅觉接收。
那些血,仿佛已经黏在了他的皮肤上,洗不掉。
“宋捡你要冷静。”李韩不敢去猜他的眼睛恢复没有,在移动基地里,狂化的哨兵通常会陷入长时间的暴力行为,不可能一下子被安抚。通常在这时候都会被注入大剂量的人工向导素,如果长时间不管,狂化哨兵将进入不可逆的大脑损伤。
一旦进入不可逆状态,哨兵将完全失去人性,会随意杀戮。
唯一让他感到安心的,是宋捡的等级只有B级,如果他是一名S级哨兵,很可能现在已经疯了。
“你必须冷静。”李韩却不得不提醒他,现在去隔壁营地找野生向导,已经来不及了,就算真的能找来,李韩不确定宋捡会不会接受别的向导的安抚,“你……不能狂化,你一旦狂化周允长官肯定会给你向导素,那时候就完了!”
宋捡向左转过脸来,皮肤发白,指甲盖透出充血的粉色,手却还放在帐篷上。“为什么?”
“因为……”李韩不知道该不该说。
“为什么?”可是宋捡追问,他的手从帐篷上离开,一把抓住了李韩的衣领,血管从他的手臂鼓了出来。李韩一定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因为……因为……因为每一个从基地里出来的向导,都是被登记过的。他们也只是工具,在移动基地里,还有最上层。那些人,才能够决定所有人的生死。”李韩被揪住了领口,才发现这一刻宋捡的力气这么大,“向导从觉醒那天起就被记录了,每一个都跑不掉!向导素像身体里产生的激素一样,每个向导产生的东西都不一样,他们被登记过,被编号,就可以被识别!”
宋捡一下子放开了手,倒退了半步。“可是……为什么?”他脑子里乱了,突然又想明白了,王霸曾经说过,向导也要接受管理,甚至在身体里埋进炸弹。
戚洲……戚洲身上就有炸弹,有好几颗。
那哥身上是不是也有?宋捡动了动手指,耳朵竟然也动了几下,听周围的动静,瞬间想到了哥背后那两个对称的伤口。伤口边缘很整齐,不像是飞溅的弹片撕扯开的,反而像手术刀划开的。
是取过东西的伤。宋捡捂住眼睛上的布条,仿佛亲眼看见有人从哥的背后,剜出了两枚炸弹。
“少量的向导素还好,只要离移动基地的识别器足够远,就可以逃离。”这些事,也是李韩从别的哨兵那里听到的,第一次听说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如果你狂化了,大剂量的向导素使用就像在空气里洒香水,会震响距离最近的识别器。那时候就完了!向导和哨兵一样,没有自由。”
宋捡捂住眼睛倒退,自己摇了摇头。不,不对,不应该这样的,哥是向导,向导的日子,应该没有这么难过啊。
他们和哨兵不一样,因为稀少而变得珍贵,可是最珍贵的东西,不是应当被好好保护起来吗?为什么要这样?
好多好多的为什么,冲进宋捡的大脑。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为什么……还有最上层?最上层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操纵别人?宋捡又摇了摇头,没法接受,向导的生活竟然和哨兵同样可怜。
那哥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他并没有比自己好过啊……宋捡一把扶住了帐篷,差点被巨大的眩晕感击垮。
“爸,它的两个眼球都保不住了。”帐篷里面的低声被宋捡听了个一清二楚,是张艺。
然后是张牧在说话,嗓音闷闷的。“保不住就不保了,命要紧,先把它救活。”
“那……”张艺很小声地问,“摘了?”
“别犹豫了,摘吧,命最重要,我给你当帮手。”张牧的声音透露出不忍。
宋捡又往后退了几步,什么叫眼球保不住?保不住,就要摘了?
他的脸再次转向了李韩,似乎用冷酷的表情,问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张牧让那些人离开营地,不是为了救他们,是为了救你们!”李韩这时候才告诉他,“张牧也知道向导素的事,是我前几天告诉他的,张牧问我,能不能以后用周允的向导素,我说不行,因为周允是登记过的向导,他只能给宋捡,使用太多就会被发现……你以为张牧是怕你杀了那些人?他才不怕,他是领头人,犯了错的人就应当处罚,他是怕你杀人狂化才赶走他们。”
可是宋捡的听力,这时候仿佛听不到了,世界的声音忽然很小,又忽然很大。他再一次抓住帐帘,这一次,只稍稍用了一点力气,就把帘子给扯破了。
更多的血腥味冲出来。
宋捡的世界,彻底进入了一片黑暗。
黑狼不一定能救活,就算救活,眼睛也看不见了。但身为前头狼,又是野生动物,失去视力意味着失去什么?
意味着……失去一切。
宋捡往外走,往外走,往外奔跑,听不见了。他从小就是视残,看不清楚的痛苦,比任何人都清楚。就是因为自己没有视力,才那么废物,被爸妈扔掉,被哥养大也是个累赘,流民都可以欺负他们,可自己只能抱着流血的小狼哥,一声声地哭。
现在,曾经保护他们的头狼,也要看不见了。宋捡循着气味,强烈的气味,找到了一片空旷地。是这里吗?是这里吧。
就是这里,那些人的帐篷曾经扎在这里,宋捡在这里蹲下,鼻子尖贴住了沙子。
人不可靠,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沙子。宋捡双手抓住干燥的黄沙,跪在这一片清理过的沙子上。黄沙已经变凉了,从他的指缝间掉落,宋捡将它往嘴里送。
他咀嚼,吞咽,记住气味,记住味觉。
唯一能相信的,就是沙子,这才是自己的家。宋捡把这一口吞掉了,再站起来时,世界已经只剩下气味,和方向感。
他再一次迈开了步子,朝着身后的方向追出去,往南边。黑狼保护他们,他们也保护狼群,却因为和狼群的过分亲密,导致了人类的追杀。
这是为什么?宋捡不懂,但是他想搞明白。他朝着南边的方向直追,不去管能否追得上,不,应该是,完全追得上。
因为自己是哨兵,哪怕只有B级,也可以给小狼哥和狼群讨个公道。
而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公道。公道不在这里,更不在移动基地里,但也绝对不在最上层的人手里。这个世界,从来对他们就不够好,包括自己的父母。
宋捡往前奔跑,狗一样追着气味,朝前疯跑。空旷的沙漠给了他一条路,风给了他抚摸,狼给了他一个世界。
现在那匹黑狼要瞎了,所以哥哭了。
宋捡跑过了一片沙丘,狂化后的速度比狼群还要快,快成了沙漠里的风。黑色的布条飘在他的脑后,已经再也没有人能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