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泷道:“父王!他拼着自己的性命,将咱们送出了玉璧关!”
“他是王子,”汁琮沉声道,“本该如此。”
太子主掌朝政,王子统领军队,兄弟之情,血浓于水,向来是雍国的传统。汁琮只有一个儿子,他不想再有人来分走这独生子的爱,甚至权力。于是耿曙成为了另一个意义上的“王兄”,承担守护者的义务。
但这一切,都被姜恒的突然到来所打破,他怎么可能活下来?汁琮算无遗策,那天骤见姜恒,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杀掉。
否则亲弟弟来了,耿曙对汁泷的忠心便会大打折扣,汁琮比谁都清楚,在义子心里,姜恒始终排在第一位。
他要确保耿曙对汁泷的绝对忠诚,就必须让姜恒消失在世上。
如今他倒是舍不得杀姜恒了,耿渊的两个儿子,各有各的本领,各有各的执着,若非为了他的亲生儿子,他本可不必下这个手……毕竟只要姜恒还活着,汁家便无法真正地拴住耿曙。
失败了,就务必得想办法补救,眼下一切还不晚。
奈何造化弄人,汁琮的计划偏离了自己的轨迹,反而遭受了来自故人之子的一剑。
他把姜恒的举动,理解为来自耿渊鬼魂的一个警告。
汁琮沉默良久,又道:“你姑母呢?”
太子泷说:“她在玉璧关北边扎营,大军都在她手里,预备夺回关隘。”
汁琮:“只靠她不行,传管魏,用你的海东青送信,予你王兄。”
太子泷焦虑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方。”
汁琮望向太子泷,沉默片刻,吐出二字:“嵩县。”
姜恒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好些天后,总算恢复了正常,而与耿曙重逢,就像梦一般,起初仍让他难以置信,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哥。”姜恒说。
姜恒一下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得终日坐着。
“嗯。”耿曙也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人生目标,每天唯一的事,就是坐在姜恒对面,盯着他看。姜恒抗议过几次,缘因被他盯得不自在,耿曙才作了退让,稍稍挪到一侧,斜对着他。
耿曙一定要拉着姜恒的手,或者与他身体接触着,又要解开腰带,把两人的腰带系在一起。
“你去练武罢,”姜恒说,“成天这么坐着,不无趣吗?”
“不无趣。”耿曙正色道。
姜恒拿起手中书卷,作势要打他,说:“快去!别老杵在这儿。”
“碍着你了?”耿曙忍不住道。
“你到院里去,”姜恒说,“练一套黑剑剑法我看看。师父教了我不少武艺,都是囫囵吞枣,许多招数我想不清楚。”
“你那三脚猫功夫,”耿曙说,“练什么武?”
“三脚猫功夫,”姜恒将书一收,不悦道,“倒是差点送你干爹上西天去了,可见轻敌大意要不得。”
耿曙发挥了他一贯以来逆来顺受的性子,自觉不再与姜恒争论,重逢之后,连五年前那点兄长权威亦荡然无存了。姜恒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别赶他离开太远,耿曙便一应全盘接受。
耿曙看姜恒的眼神,常常令姜恒觉得,他想把他吃进肚子里去,或者像捏泥人一般,把两人胡乱捏成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就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姜恒要看剑法,耿曙自然去乖乖演练。
姜恒不过是派他点差事做,免得他终日傻坐着,想东想西的,想多了又难受。见耿曙在庭院中开始练剑,他便无聊地开始翻起书来。
但渐渐地,耿曙的剑技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的身材笔挺,比罗宣更高,已快有当初项州的个头了,五年来他苦练剑法,又身居高位,自然而然有着一股肃杀之气。出剑时漫天梅花飘飞,收剑时剑指凝神,长身而立,当真玉树临风。
姜恒开始明白,母亲为何会对父亲念念不忘了。想到许多年前,昭夫人一眼看见耿渊的那天,定铭记一生。
较之童年时,如今的姜恒,已不再是那个被高墙阻挡的少年,除却于海阁内与世隔绝的那些年之外,他已见过许多事,也见过了许多人。而耿曙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光彩夺目,与众不同。
“恒儿。”耿曙收剑,正色道。
姜恒怔怔看着耿曙,扬眉做了个询问的表情。
“还看不看?”耿曙说,“我还会别的。”
姜恒忽然也想活动筋骨,起身道:“切磋几招吗?”
耿曙眼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说:“让你一只手,不,我只用两根手指。”
姜恒道:“别太小看人了!”
耿曙换了把木剑,以食中二指捏着木剑的剑柄,随意站在园中,面朝姜恒。姜恒本以为自己在罗宣门下所学,再怎么也有还手之力,然而直到耿曙出手,姜恒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耿曙说了与罗宣一模一样的话。
“花里胡哨。”
姜恒无论如何出剑,耿曙都只要用一剑,便能轻易抵住姜恒的咽喉,脚下甚至没有挪开一步。
姜恒汗水淋漓,使尽浑身解数,最后只得把剑扔到一旁,悻悻认输。
“你现在承认父……汁琮是轻敌大意,才中了你一招了?再遇见对付不了的人,”耿曙说,“千万不能擅自动手。”
姜恒说:“总要迎敌的,否则呢?”
“喊我。”耿曙如是说。
姜恒一想也是,有耿曙在身边,以后已用不着他去与人动手了。
耿曙收剑,跟在姜恒身后,观察他的脸色,生怕他输了脸上挂不住,安慰道:“但你从小不习武,练到这程度,已算得上不错。譬如说界圭,须得我全力以赴,才有一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