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哥有孩子么?”姜恒忽然问。
罗望答非所问:“他国之人,唆使我国太子殿下堂而皇之谋反,与国君作对,你们会被吾王车裂。走罢,趁还活着,马上动身离开。”
姜恒笑了起来,正要解释,罗望却道:“你的护卫,想必此刻正按着剑,藏身屏风后罢?杀我是没有用的,小朋友,你将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吾王守御代国多年,自有他的本领,对他而言,我不过是一柄剑,剑断了,他大可选一把其他的兵器。甚至空手上阵,你也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姜恒没有打断罗望的话,笑道:“罗大哥言重了,我不过是好奇问问。”
罗望眯起眼,说:“你确实不是郑人。吾王那天回宫后,便朝郑国商会首领,调查过你的底细,他们说,你是郢人,从江州取道济州,前往郑国都城,投身太子灵麾下。可你也不像郢人,你究竟是谁?”
姜恒淡定地喝着茶,说:“罗大哥,您也不是代人。”
罗望一直与姜恒在自说自话,此刻终于怒了,一手按于案上剑柄,沉声道:“姜恒,你当真觉得,凭你那护卫,便可取我性命?”
姜恒哭笑不得,说道:“罗大哥,为什么我们谈来谈去,总是三句话不离杀人呢?您就这么笃定,我会劝不得便动手?”
“实话说,杀不杀您,取决于太子谧与霜公主,”姜恒说,“他们若不点头,我又何尝有资格在代国杀人?”
罗望起初是相当愤怒的,他因信任姜恒,才私下一见,没想到姜恒却将他骗到了险境之中。
“我不过是好奇,”姜恒说,“想打听打听,罗大哥,您有孩子么?”
罗望不明姜恒之意,说道:“没有,究竟为何对此耿耿于怀?”
姜恒说:“罗大哥有妻子么?”
罗望扬眉,打量姜恒,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没有。”
“哦,”姜恒怀疑地看着罗望,说道,“我怎么感觉,罗大哥像一个人。”
罗望的脸色稍稍一变,但只是顷刻间,便恢复了正常。
姜恒笑道:“大哥很好奇我从何处来么?实不相瞒,我既不是郢人,也不是郑人,我来自一个很偏僻的、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叫‘枫林村’。”
罗望刹那色变,一瞬间,姜恒便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神态,知道自己找到了解开问题的关键点了!
第66章 攻心计
一时在师门中, 罗宣曾经告诉他的,父亲被郢国带走充军,扔下病重妻子, 与一对兄弟的往事, 尽数历历在目。而姜恒这些天里的思考, 亦随之拼起了无数关键的信息碎片€€€€包括罗望为何面熟,因为他长得像罗宣!
而这也解释了, 为什么罗望在代国始终未娶妻,没有孩子,反而将军饷用以资助孤儿。
姜恒前来代国, 做了易容, 这张脸, 乃是罗宣传授他易容时的脸庞, 这个少年的眉眼……是罗宣的弟弟,罗承!
所以罗望看见他的第一眼,才倍感亲切, 只因姜恒易容,成为了他的小儿子!
“我真名乃一个字,唤‘承’。”姜恒淡淡地说, “上有一兄长,我们有爹有娘, 但就在十年前,娘病重,爹去为她上山找药材, 但代、郢两国开战, 半路我爹被代军抓了去充军,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罗望:“……”
罗望怔怔看着姜恒, 他已经懵了,不,面前这少年,不可能是他。
“无人医治,我娘不久后就病死了,”姜恒叹道,“我不得不与哥哥相依为命。”
“恒儿。”耿曙在屏风后说。
姜恒“嗯”了声,答道:“没事的。”
耿曙没有听懂姜恒所言,但姜恒所描述,像极了昭夫人与他的人生过往,耿曙恐怕姜恒难过,是有一说。
罗望颤声道:“不……这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是……不!这不可能!你从何得知?!”
姜恒又认真道:“后来郢军占领了沧山脚下枫林,我与哥哥失散多年,只想找到他的下落,并找到我们也许尚在人世的父亲。”
“你哥哥去了何处?”罗望终于意识到了,姜恒并非他失散多年的幼子,不过是借另一个人的身份,朝他发出这迟来了十年的质问。
“听闻他去了海阁,”姜恒说,“拜一位武功高强的前辈为师。现在……”
姜恒稍稍倾身,朝罗望低声道:“……罗大哥,能不能解开我的疑惑,您,有妻子,有儿子么?”
这一招瞬间攻破了罗望最后的防备,十年前的往事,犹如从未被遗忘,无数噩梦,随着姜恒的一句话,再次被翻上了眼前。
“你……”罗望泪水纵横,充满沧桑地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往事,从何得知?”
姜恒要的却不是这一句,他紧盯着罗望的双眼,喃喃道:“罗大哥,设若你的孩子还活着,你希望,他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上?是焦土一般的人间,还是升平繁华的治世?”
罗望凝视姜恒,双目通红。
姜恒当着罗望的面,将药粉抖开,加进杯中。
耿曙隔着屏风,看见了姜恒的动作,握紧了烈光剑剑柄,随时准备出手。
姜恒随口道:“罗大哥既无儿无女,无妻无家,我总想不明白您一生为何而战,念及那些被您资助的孤儿,兴许就是您的孩儿罢?所以啊,人活着,总归还是得有点目标。罗大哥,这杯茶有毒,是我哥教我配的,毕竟我俩被父亲遗弃了这些年,我哥现在已不在中原了,嘱咐我如果哪天见到我爹,务必用这药来毒死他,出了我们心头这口气。”
“您想喝就喝罢。”姜恒笑道,“或者您还想为我们、为太子谧、为天下在战乱中失去双亲的孩子们,做点别的,我也愿意暂时将它扣下。”
罗望凝视姜恒,许久后,低声说:“如今你活得还好么?”
姜恒认真地答道:“我已经死了,我哥还活着。”
耿曙:“恒儿?”
姜恒没有回答,说:“我死在了一个地窖里头。”
罗望顿时哽咽,大哭起来,浑身不住颤抖,姜恒却微笑道:“我哥却还在,也算不幸中的万幸罢。”
“你娘死前,”罗望哽咽道,“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姜恒微笑道,“那年我还太小了啊,我什么都不懂。不懂我爹为何不回来,不懂我哥为何这般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