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松笑了起来,与姜恒对视,姜恒心知肚明,这是一桩交易。曾松开门见山,让他前去调查灏城,翻一翻卫氏的旧账,
“我记得林胡人有不少迁到了山阴。”姜恒说。
“不错。”曾松知道姜恒在提出交易的条件了,“如今朝廷,是不太待见林胡人的。”
“因为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姜恒说。
耿曙欲言又止,姜恒缓缓摇头,示意先别说话。
曾松一笑:“林胡人眼下是最低等的奴隶,这个情况,恐怕十年间难以动摇。”
林胡人被送往各城以后,多充当奴隶活计,朝廷虽有法律严禁豢奴,各城中却仍在暗中买卖,买卖奴隶的,大多是风戎贵族与汉人。
“我要他们不被当成牲口。”姜恒说。
“这很难,姜大人,”曾松说,“您得知道,在咱们那位王陛下眼里,众生都是牲口,哪一族的人,本质上并无太大区别。”
界圭忽然笑了起来,这话可不是一般人能说的,但曾松的身份是三朝老臣,当初在落雁时,他亦敢当着汁琮的面这么指责他。
姜恒说:“尽量不当作牲口。”
“这要看您能不能说服他们了。”曾松想了想,说,“我会尽力照拂,在我权力范围之内,慢慢地放走一些人,让他们回故乡生活,是可以的,只要不引起朝廷的注意。”
姜恒心道这真是一笔大买卖。曾松又说:“我要姜大人调查清楚,汗塞地区一带,年前氐人反叛的问题,并在朝廷上如实汇报。”
姜恒说:“我会尽力,却要看情况。”
曾松欣然点头,聪明人的对话总是很简单,轻轻松松,与姜恒达成交易。姜恒暗忖自己的身份,如今已仿佛成为了汁琮的特使,这么走一遭,只不知道要揭开多少内幕。
“小儿生性固执,”曾松又朝耿曙说,“有赖王子殿下多照顾了。”
“不客气。”耿曙答道,知道曾松所说,乃是想来放不下心的次子曾宇。
曾宇是个死脑筋的人,对汁琮忠心耿耿,有时更顽固得不知变通。但多少人俱是如此,一生建功立业不易,做好每一件事,已经很难。
姜恒见过曾松,与耿曙在山阴短暂逗留后,便离开这座城市,前往他的最后一个目的地灏城。
较之塞北风戎人散落而居不同,氐人布满长城外东方的大多区域,村庄与村庄连在一起,这里也是农耕最发达、物产最为丰饶之处。汗塞一带土地肥沃,产出的粮米,则养活了雍国将近七成人口。
“须得易容,”姜恒不打算再用游医的身份,朝耿曙说,“我在塞外到处闲逛,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警惕,再不换个身份,就怕查不出什么来。”
耿曙说:“走完这一带,就得回去了罢?”
这是姜恒最后一处游历的区域,如今已经入秋了,半年时限已届,不能再耽搁下去。
“把这封信送回去,给汁琮。”姜恒朝界圭吩咐道,显然对他的芥蒂未完全消去,若即若离的。
“用不着我了?”界圭说,“你好狠的心,只有我在身边的时候,舅舅倒是叫得亲热。用不着我的时候,就把我赶回去了?”
姜恒正色道:“是的。”
耿曙不悦道:“你就去罢!怎么这么多话?平日里见你倒不像话多。”
姜恒说:“回落雁去,等我回来,先前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
“成交。”界圭想了想,说,知道姜恒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不再记恨他了。
耿曙一向不喜欢界圭,缘因太子泷不喜欢他,界圭还喜欢朝汁琮、姜太后告状,面对太子泷时,更没有半点恭敬。
“他什么都会朝汁琮说的。”待得界圭离开后,耿曙道。
“我也没有什么是不可告人的。”姜恒笑道。
旷野长天,入秋后,天气比先前更凉爽了,界圭离去后,换耿曙驾车,带着姜恒离开山阴,往东南方灏城去。
姜恒知道耿曙练完兵,也不回去交接就跑了,朝廷里肯定又翻了天,但耿曙既执意留下陪他,也不好让他回去。
沿途的枫树渐渐地红了,塞外枫林,
又是别有一番景致。姜恒整理记载,这本册子上已密密麻麻,写就了近二十万字,无论民生,还是国土,从百姓口中打听到的,自己亲眼所见的€€€€哪里有矿产,哪里水草肥沃,都详细记下。
尤其铁、黄金、盐矿、地脉火油,对眼下的雍国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界圭离开后,耿曙便接替他的位置,开始烧水,煮茶伺候姜恒,两人在枫林前支了几张马扎,架了个炉。
“我没见过界圭话这么多。”耿曙不太高兴。
姜恒好笑道:“你不也话多,还说别人话多。”
耿曙自顾自烧水,姜恒还在他的册子上修修改改,枫林景色如画,耿曙架起炉子后,便坐着出神。
远方一声哨响,耿曙忽然警惕起来。
姜恒抬头望去,朝耿曙道:“别紧张。”
“风戎人。”耿曙说。
耿曙有不少部下是风戎战士,虽已混得很熟了,但他不想在这里暴露身份。姜恒猜到了来者身份,果不其然,还是那伙人,那个叫孟和的风戎贵族。
“啊,”姜恒笑道,“是老朋友了。”
耿曙站起身,姜恒把一路上与他们几次碰面的事解释过,这已经是第四回 见面。
“孟和?”耿曙说,“名字怎么像听过?”
孟和这次换了一身黑色长袍,鬓角垂绦系着一枚夜明珠,策马率领十余人逼近枫林,在枫林前大喊了几声,属下纷纷弯弓搭箭,气氛登时就紧张起来。
姜恒相信孟和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朝耿曙问:“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