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 第176章

山阴城半在山腰上,到得秋季,城内欣欣向荣,虽以雍律治理,却因远离落雁,又有胡人混杂,较之王都充满了烟火气,烤饼摊、面摊多了不少。初秋时山前已有黄叶,雨季过去,秋高气爽,碧空如洗,蓝天映着山下的景色,投在城外湖里,赏心悦目。

“我不想去见曾家家主。”姜恒朝耿曙说。

两兄弟抵达山阴后,耿曙便找了一家驿站,出示自己腰牌,在后院卸车下货,说道:“你说了算,想做什么都行。”

姜恒想了想,说:“还是去见一面罢。”

耿曙:“嗯。”

姜恒又觉得无趣,这伙公卿与士大夫,成天缩在城中,外头的世间疾苦,于他们而言仿佛不存在,唯一能看见的,就是每个地方每年死了多少人、缴上多少税,百姓变成了数目,生活的苦难折算成了粮食与钱,为此而语。

“算了不去了。”姜恒又说。

“好。”耿曙说,并去小二处吩咐,杀两只鸡,一只炖汤,一只蒸得嫩嫩的斩件蘸葱姜油吃。

两人凑着一张矮案,姜恒确实饿好些天了,林胡人所食不过烤肉上撒点盐,大多时候困苦潦倒,只吃干粮。姜恒饿得眼睛发绿,耿曙便道:“慢点吃。”

正吃饭时,他又看见了界圭,界圭一身衣服脏兮兮的,大摇大摆进来,在驿站让小二做了一碗面,犹如野人一般。

“你还不回去?”耿曙朝界圭道。

界圭说:“我换了主人,主人不要我,只能当流浪狗了。”

姜恒叫来小二,盛了一大碗汤、半只鸡,说:“送过去给他吃。”

界圭也不客气便吃了,耿曙让他晚上去睡柴房,免得来打扰他与姜恒,界圭也没有异议,就此安顿下来。

“南方怎么样?”姜恒吃得太饱,晚上还睡不着。

“被你说对了,”耿曙躺在床上,搂着姜恒,注视他的眼睛,嘴唇动了动,说,“南方四国今年不会开战,太子灵派人到宋邹那里,讨要金玺,被宋邹回绝了。”

金玺不在宋邹手中,哪怕把嵩县翻过来也没用。宋邹按着姜恒的吩咐,昭告天下€€€€谁能替姬家收拾这残破河山,令神州大地重归一统,金玺便交给谁。

于是太子灵只得回去与门客商量,要拿到金玺,成为盟主,就要让余下四国包括北雍发出称臣令,想得到称臣令,就必须自立为天子。

而眼下五国,谁也不敢自立为天子,否则一定会遭到各国的讨伐,姜恒成功地把对外问题,转化成了南方四国的内斗。

“目前代国愿意与郑结盟。”耿曙说,“梁、郢两地不愿意,管魏派出去的说客起到作用,郢王按着此事,不参与联军,只能说再看罢。管相说,明年开春,不知道会不会有变化。”

“会的,”姜恒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耿曙翻了翻姜恒路上记载的册子,说:“是真的吗?”

每一页,都是雍国百姓的血与泪,耿曙从未听说过,东宫议政,也从来不说这些,他们离民间实在太远了,哪怕地方官每月的汇报与简书上,百姓的生活苦难也会被繁杂事务所掩盖。

汁琮只有一个目标,即南征,收复中原。除此之外,所有的民生、贸易等问题,都要为这个宏图伟业让步,他清楚地知道国内有许多问题,但等他打下梁国、郑国,一切都不会再成为问题。

只是这个目标被姜恒与太子灵联手打断了,导致如今国内的问题已暴露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姜恒道:“每一个人都有名字,那些生活都是真真切切的。你们看了我发回去的信吗?”

“看了。”耿曙翻过一页,聚精会神地读着。

“他怎么说?”姜恒问。

耿曙答道:“回去你就知道了。”他不想告诉姜恒,因为他的信,导致朝廷内互相倾轧的派系,有了许多杀人诛心的借口,起初汁琮杀大臣杀得沙洲血流成河,其后天牢内则人满为患。

不知道多少人已把姜恒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得他咬牙切齿,但耿曙不在乎,文臣能把他们怎么样?军队在他的手里,只要在他手里,姜恒就不会有危险。

谁敢碰姜恒一根手指头,他耿曙就会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第87章 曾家主

翌日, 曾家来人了。

姜恒知道他们一定会来,自己与耿曙进城的一刻,曾家就得到了消息。

只不过没想到,居然是曾家的当家主亲自拜访。

这位名唤曾松的老者, 乃是汁琅与汁琮之父、上上任雍王朝中的老臣。汁琅继位后, 曾松担任太傅四年, 直到汁琮担任雍王, 曾松才告老, 回到封地,留下他的长子曾嵘与庶出次子曾宇, 为王朝效力。

“王子殿下,姜大人,”曾松端详姜恒, 说,“这一路上辛苦了。”

姜恒风餐露宿,风尘仆仆,此时就像一名困苦的寒门学子般,吃尽苦头, 却依旧掩盖不住眼里的那一抹亮色。耿曙则简单地点了点头, 亲手给曾松沏茶。

“还行吧,”姜恒笑道, “算不上辛苦。曾侯有何赐教?”

“不敢当。”曾松眯起眼, 说道,“姜大人何时回朝?”

姜恒算了下, 出来已有四个月, 按理说, 要走遍雍国, 花上三年时间也不算多,只是大多区域地广人稀,没有去的必要,四个月里,他踏足的有人聚集之处,已近十之五六。

“快了吧,”姜恒没有进任何大城,毕竟那些城市,朝廷已掌握了动向,“也许会提前结束,曾侯有什么需要我带的话吗?”

“汗塞夹岭之地,姜大人去过吗?”曾松又有意无意,望向案上摆在一旁的记事册,姜恒也大大方方,取过来让他观阅。

汗塞夹岭,也称作并山走廊,狭长的山脉中间是一道广阔的平原,乃是塞外最适宜耕种之地,也是另一座大城,卫氏封地灏城的控制范围。

“没有,”姜恒说,“这一路上,我给雍王找的麻烦实在太多了,氐人在并山走廊耕作三十余年,目前相较而言,仍算得上相安无事,不想再去翻旧账。”

曾松认真地看过姜恒的记载,年迈的他目光锐利,说道:“我带来了一份经商文书,方便姜大人在灏城一带活动。三十年前,我也想过做这么一件事,奈何阻力诸多,我又是曾家人,有许多话,不方便在王陛下的面前说。”

界圭抬起头,嘲讽道:“你不敢说的话,就让别人替你说,这算盘不也打得太精了?”

灏城是卫家的地盘,姜恒听曾松这么说,便知道这里头一定有猫腻。而界圭正在提醒他,不要当了曾家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曾松笑道:“界大人开玩笑了,都是雍国的臣子,有些话,总归有人得去说。”

一直沉默的耿曙也察觉到了,沉声道:“你有两个儿子,还怕话没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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