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 第364章

“保留十万雍军编制,”姜恒说,“其余的放回去屯田务农,为来年开春耕种作准备。”

耿曙说:“我没有意见。”

汁绫说:“我也没有。”

曾宇附议。

这明显违反了汁琮在三年中一统整个神州的计划,但也没有人反对,汁琮太激进了,任何一国,都不是说灭就能灭的。这三名南征的主力武将都不想再打下去了,士兵想回家,国力需要重新积累,若过于冒进,只会再招来一次四国抗雍。

“想法很好。”陆冀道,“但只留十万编制,敌方反扑怎么办?”

姜恒沉吟片刻,太子泷却道:“这就要看按原定的计划中,接下来五国联会的结果。”

周游翻出文书,说:“这场联会,将关乎天下兴亡,以及雍国能否在关内立足。设若处理得宜,将开启一个全新的局面。届时不仅不会引发四国的反扑,反而能增强雍国于中原的立足之本,只是东宫……朝中尚未完成提案。”

耿曙说:“你们须得作足准备,若谈不下来,就只能用打来解决,再无方法。”

姜恒清楚耿曙这话也是在提醒他,耿曙虽没有参与联会准备,却很清楚国与国之间,许多时候根本无法妥协,谈不下来,就必须来硬的。

姜恒答道:“我知道,除此之外,启用梁臣、郑臣,至于照水等地,则启用郢臣。”

管魏与陆冀都没有说话,同时清楚这是姜恒十分大胆与冒险的提议,也极有姜恒的风格,自他来到落雁的第一天,这名少年便声明了自己的主张€€€€我是天下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在不遗余力地促进融合,淡化国与国之间的隔阂。

对塞外三族他是这个态度,如今对关内四国,他也是如此态度,他要让雍国新的地界中,成为五国之士施展才华的土地,让他们逐渐融合在一起,最终无分彼此。

“须得慎重,”管魏只说了这么一句,“不可操之过急。”

姜恒点了点头,太子泷喝了点茶,说道:“既然暂定如此,新的联会议程,周游在制定完全后,便提交朝廷予以核议。”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起身相辞。汁琮死后,令群臣心力交瘁的国难,终于就此告一段落。

耿曙在殿外等待姜恒,太子泷则与曾嵘一同离开,他需要重新听取首席谋臣的报告。姜恒走出殿外,秋日的连场暴雨结束,天空碧蓝如洗,难得地令他心情舒畅。

管魏拄着手杖出来,姜恒马上行礼,说道:“管相。”

“今天朝会上,我突然有一个念头。”管魏说。

姜恒:“什么念头?”

管魏持杖,缓慢走过姜恒身畔,慢条斯理地说:“究竟是雍吞并了四国,还是四国吞并了雍?”

姜恒忽然笑了起来,说:“是,我也觉得,似乎有一点荒唐、一点疯狂、一点惆怅。”

“看似雍国即将成为这场棋局的最大赢家。”管魏悠悠道,“但谁能说,不是关内四国,将雍从玉璧关外拖了出来,慢慢地吃掉了它呢?”

“百川入海,殊途同归。”姜恒缓缓道,“谁吞并了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管魏说,“天道,这就是天道,你的一言一行,无不依循着上天之道。海阁的辉煌,当真深不可测。”

“您过誉了。”姜恒认真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之所以叫‘天道’,正是人无法去左右的,有没有我,甚至有没有鬼先生与海阁,这仍然是最后的结果。”

管魏点了点头。

“联议章程,我就不插手了,”管魏又朝姜恒说,“你觉得合适,就放手去做罢。”

姜恒敏锐地听出了称呼的改变,从前管魏都唤他为“姜大人”,如今用了“你”字,其中又隐有意味深长之意。

姜恒说:“我将尽力,管相。”

管魏说:“我相信你最初来到落雁时,并未抱有私心,哪怕有,也只因你的哥哥。”

姜恒一笑而过,管魏说:“这些年里,你为雍国做了许多,今日我有一个念头,也许距离你爹尚在时的愿望,已只差一步之遥了。”

姜恒听到这话时,马上就知道,管魏一定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

但姜恒没有逼迫这名三朝老臣站队,他已经很累了,一生为雍国鞠躬尽瘁,临到告老时,若仍躲不过,被卷入这场风波,对他太不公平。

“今日朝中,虽以太子殿下为尊,”管魏又道,“来日中原大地,却依旧是你的战场。殿下如今对你言听计从,一旦出现无人反对你的局面,才是最危险的,须得时刻保持清醒,姜恒。”

姜恒心中一凛,知道管魏是冒着开罪他的风险在提醒,绝不可变成另一个汁琮。

“我会的,落雁那边,就麻烦管相了。”姜恒朝管魏行礼。

“有缘再会,姜大人。”管魏微微一笑,朝姜恒回礼,缓慢走下高台,即日离开安阳。

耿曙呢?

姜恒送走管魏,方才耿曙还在不远处,一转身已不知道去了哪儿。

王宫一侧,山路上传来谈笑声,姜恒抬头望去,只见数人聚在山腰的小瀑布前,其中有一人,似乎是耿曙。

自打从济州回来后,耿曙不再像从前一般寸步不离地跟着姜恒了,也许因为汁琮已死,再无人有能力布下无数陷阱追杀姜恒,外加血月的杀手只剩最后一名,他已不似从前般担心姜恒的安危。

也许,他在济水上说过那番话后,便刻意地与姜恒保持了距离。这些日子里,姜恒回到安阳忙得不可开交,耿曙便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白天与他各坐一案后,夜里等他睡去,自己再在屏风外打个地铺入睡。

大多数时候姜恒身边跟着的人换成了界圭,界圭就像一个忠实的影子,鲜少开口说话,甚至大部分时候消失在影子里,但姜恒只要转头,界圭便会出现,并知道他在找他。

“你去休息几天罢。”姜恒朝界圭说。

“我现在就在休息。”界圭说,“怎么?又嫌弃我了?”

姜恒好笑道:“没有。”

姜恒最近能与界圭聊几句天的时间很少,界圭每次一抓住机会,便总不放过,想方设法地逗姜恒玩。

“最近你哥似乎有点小脾气啊,”界圭漫不经心道,“有苦不能言,总是憋着,对身体不好。”

姜恒淡淡道:“有苦不能言的是我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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