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霁是第二个,刚想安慰他,言君玉却已经翻身上马:“再来。”
敖霁不由得心中失笑:早知道这小子一打仗就什么都忘了,哪里还要人安慰。
第二把言君玉有了经验,知道如何调度士兵了,却被敖霁打了个变阵,本来都是一字长蛇阵,他忽然变为反雁翎阵,两翼用骑兵突破,言君玉只守下左翼,虽然顽抗了一会儿,还是被夺了阵旗。
“等一等。”第二把输了后,言君玉忽然叫了停,他骑马的技术本就不好,这次打得丢盔弃甲,险些从马上滚落下来,头盔都不见了,众人见他蹲了下来,只当他是体力不支,他也不解释,只低头在地上,不知道画些什么。
敖霁走到边上一看,原来他画的全是阵法,他在打仗这事上向来天赋惊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实践,兵书不知道背了多少。他先还是在画那些他看过的阵法,到后来越画越乱,竟然是在推演各种阵法之间的演变,和互相克制,速度极快,几乎不用思考,完全是在凭本能推算。饶是敖霁向来知道他的天赋,也看得暗自心惊。
然而周围的人却不知道,只当他是不行了,又开始起哄,道:“还打不打啊,等这么久。”
言君玉压根听不见这些声音,只埋头推算,等到众人都要不耐烦时,终于站了起来。蹲得太久,起来时还趔趄了一下,引起一阵哄笑。
无人发现他眼睛里多了一点微弱光芒,初看毫不起眼,细看却如同星辰。
“下一个是谁?”
羽燕然本来在跟那些起哄的人互相问候高堂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本能地心神一凛,不由得勾起那一晚连输七把的惨痛回忆,老老实实道:“是我。”
意外的是,言君玉这把仍然是输,并且输得十分幼稚,变了几个阵,换了许多打法,每次险些成功,就被羽燕然打败了,拉锯良久,终于干脆认输。
连输三把,这些老兵原本还有点敬畏,现在不干了,有人嚷道:“到底能不能赢啊,老子跟着敖老将军十年都没打过这么多败仗。”
“抱歉。”言君玉笑得眼弯弯,骑在马上,头盔也掉了,发髻也散了,落了不少碎头发下来,一张脸是漂亮的少年模样,实在不像个主将:“再打会儿就能赢了。”
谁也没把他这话当回事,连鄢珑也是。三把看下来,他只当敖霁几年不见,学会了说大话,这漂亮小子也不过是传言中一样,是东宫的娈宠,文治武功样样不行的。所以翻身上马,笑着道:“快温碗酒,等我赢了再喝。”
他姿态是做得极潇洒的,但是等双方列阵,打起来时,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即使傲慢如他,也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言君玉的指挥与之前判若两人。
而离他们第一场交手,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他一惊之下,不由得慌乱起来,再看对面的阵型,竟然意外地齐整。他自恃从军多年,公平起见不屑于用自己带惯的兵,选的都是右营那些跟他不熟的兵,指挥起来确实是不太顺手,传个令下去都要用吼的,更别说灵活机动了。按理说,言君玉只会比他更生涩,但是双方前锋一个照面,他就感觉到了差距。
对面仍然是那些人,阵也还是那个阵,但是阵型的调整速度和反应速度完全变了个样子,被冲散左翼之后,竟然迅速变阵,团成方阵,把主将拱卫在中间,盾牌兵铸成一道人墙,长矛竖得如同刺猬一般,鄢珑带着骑兵冲杀了三四次,仍然找不到破绽。
他勒住了马,皱起眉头,审视着前方的方阵。
士兵仍然是那些士兵,士兵的反应速度也仍然是那个速度。他的骑兵配合着弓箭手,一边骚扰,一边抓着机会就放箭,但是这些盾牌兵竟然能每次都堪堪在骑兵骚扰过之后,收起长矛,团成龟壳,挡住从天而降的箭雨。动作如此整齐,显然是受主将指挥的。
既然士兵的反应速度没变,那变的就是主将了。
他盯着方阵中间那骑在马上的漂亮少年,仍然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的是朱红锦衣,头发乱糟糟的,骑马的姿势也如同外行一般。鄢珑心中惊疑不定,不敢确认。
如今这场厮杀,虽然比不得战场,但也够混乱紧张的了。言君玉想要做到每一个指令都这样及时,除非他在发令之时,就已经算准了命令的延误时间。
战场上瞬息万变,鄢珑每一次变阵,他都要调整指挥,最快也不过是在鄢珑变阵时发出命令,而这个时间,是来不及让那些毫不熟悉的士兵反应的。别的不说,就是之前鄢珑那一波冲杀,如果在他冲刺时下命令,话没说完,骑兵就冲到了面前,阵型一溃散,主将再发令,士兵就来不及反应了。
除非他在鄢珑冲杀前,就已经猜到了他要冲左翼,提前让左翼士兵在溃散后集结,才能组成现在的方阵。
鄢珑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
战场是如何瞬息万变的地方,自己在南疆历练五年,这纸上谈兵的小子怎么可能提前猜到自己每一个动作。就算他能猜,哪有时间让他猜。
但他来不及再分析了。
因为言君玉的盾牌兵们很快散开来,所有手持盾牌的步兵在前方叠成三排,长矛森然,一步步推进,保护着后面的弓箭手,连骑兵也只用弓箭。推进三丈左右,就是一轮攒射,箭雨如同铺天盖地一般,简直避无可避。鄢珑向来擅长的骑兵在这时候竟然毫无用武之地,想要学言君玉用盾牌防御,哪里还聚集得起来,对方步兵如同山岳一般,推了过来,鄢珑回天乏术,眼看自己士兵一个个倒下,只得认了输。
谁都没想到这结局,就连言君玉自己的士兵也十分惊讶,大周军中向来以骑兵出色,就算输,也是输给西戎这种骑兵更出色的胡人,哪里见到步兵能一步步推死骑兵的。都怔了一会儿,才欢呼起来。
“怎么样?”羽燕然是最高兴的,冲过去勾住鄢珑肩膀:“说了咱们小言厉害,你偏不信,吃亏了吧。”
鄢珑脸色黑沉,很不服气。
“只会用步兵,也不算什么本事。这是校场太小,真正到了战场上,他怎么可能赢我。”
“你是死鸭子嘴硬!”羽燕然也不理他,那边言君玉已被士兵们簇拥起来,他笑着骑着马过来,鄢珑见他过来,正要走开,只听见他笑着问道:“你温好的酒呢?不如给我喝了吧。”
原来他也知道鄢珑拿温酒斩华雄的典故来笑他,只是当时不反驳,等赢了再笑回来。
“酒是小事。”羽燕然笑着道:“快把罗云弓交出来。”
鄢珑很不服气:“不是说整个安南军的年轻将领吗?你现在就想要弓?”
他这话倒提醒了周围围观的人,很快就又有年轻将领站了出来。鄢珑都输了,寻常人自然不敢轻易上场,来的都是左营中的厉害角色,言君玉也不怕,来者不拒,竟然连胜三把。原本还有人当他是运气,在旁边嘲讽说笑,第三把大胜之后,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怎么说?”羽燕然是最会狐假虎威的:“你们安南军的年轻人不行呀,要是咱们燕北,也不会输得这么惨呀。”
要是之前,鄢珑一定要骂他放屁了,但三把看下来,他竟然一言不发,只是面沉如水,连这话也不回了。
鄢珑能忍,旁边的人可忍不了,骂声连天,早有人去搬救兵了,羽燕然还在挑衅,只听见有人道:“别嚣张了,程松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只见一位青年将领走了出来,也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只是比鄢珑看起来稳重许多,面色黝黑,身形健壮,面容敦厚英挺,穿着也普通,十分和善的样子。
羽燕然早听说,安南军分左营和右营,左营里世家子弟多,都是像鄢珑这样的王侯后裔,右军都是平民子弟,升迁也慢,两营互相看不起,到了战场上也互相较劲,好在都奋勇杀敌,所以敖老将军也不理论,随便他们竞争。
来的是别人都还好,偏偏是这个程松,是农家子弟出身,字都没认过多少的,更别说自幼学习兵法了。鄢珑向来轻视他,冷冷道:“你也来送死么?”
程松倒是大度,笑着道:“听说有人挑战安南军的年轻将领,不知道是哪位?”
他是朝着敖霁和羽燕然问的,谁知道站出来的却是个比他们矮了半头的少年,一身锦袍滚得不成样子了,头发也散乱了,一双眼睛倒是亮得很,应道:“是我。”
程松性格敦厚,也不多说:“那就请教了。”
两人翻身上马,言君玉武功底子差,打了一下午,上马都有点趔趄,羽燕然不由得有点担心,他这人担心也不说,还笑敖霁:“你儿子马都骑不稳了,还让他打?”
“你当年骑马摔断腿,也没见谁拦着你。”敖霁冷冷道。
羽燕然碰了一鼻子灰,嘿嘿笑了,继续看他们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