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轻许的承诺,一点点浮上水面来,该付的代价从来不会迟到。
他喜欢的是萧景衍。但这世上有那么多萧景衍,为他星夜驰回的是萧景衍,有着满堂姬妾的也是萧景衍,会深夜去折一枝白梅花的,还是萧景衍。
要么斩断这一切,要么就闭上眼睛,权当看不见他身上的秘密,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但他如何咽得下去。
少年的喜欢,热烈得像火,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杂质。何况他已经见过郦道永和洛衡,知道这时候只有以心换心,没有值不值得。
明眼人都看出他们的僵持别有原因,连容皓也不开玩笑了,好在云岚匆匆赶来。
“什么事?”萧景衍冷声问。
“段公公让徒弟来赔罪,说是找到郦道永了,是被几个皇子伴读贿赂了诏狱的守卫,灌了假死药把他偷了出去,没料到圣上派人验尸,所以露馅了。他们现在把郦道永藏在御书房附近一个院子里,原不关小言的事。”
“那腰牌呢?”
“这就要问小言了,他应该是在哪捡来的腰牌,让他拿出来就真相大白了。”云岚只想把事化了。
众人看了一眼亭子上不肯说话的言君玉。
“我知道!”一直在旁边听的玲珑跳出来:“上次我看见他把腰牌藏在思鸿堂的睡榻下面了,你们去那找就对了。那是七月的事了。”
“一定是聂彪的腰牌。”容皓第一个想起来:“他那几天丢了腰牌,原来是小言偷拿了。”
“我没有偷。”言君玉到底单纯,被他一激就开了口。
容皓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没有偷,一定是聂彪粗心大意,被你捡了。这可不对,腰牌不是乱用的。”
“你看看,你冒用了一下腰牌,结果惹了多少是非,连劫狱的事也栽到你身上,知道怕了吧。还不快下来。回去非得罚你抄两本书不可。”云岚也笑着劝道。
然而萧景衍却没说话,只是看着言君玉。
他的目光仿佛能看穿许多东西,像从很高的地方看下来,所有隐瞒的东西都变得如同云层般稀薄,轻易被看穿。以前言君玉从来只见他这样看别人,没见他这样看过自己。
云岚第一个觉察到了不对劲。
“殿下,你叫一下小言吧。”她笑着劝道:“小言最听你的,说不定就是怕你罚他,才不肯下来呢。”
言君玉也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看了一眼萧景衍,这次不是为了斗气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敖霁不在。
东宫伴读中,敖霁的职责是最接近侍从的,因为武功极高,所以常常贴身保护太子。如果要留一个人在猎场的话,羽燕然和容皓都比敖霁更适合。
如果敖霁留在猎场,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萧景衍让他留下。
萧景衍仍然冷冷站在那里,锋利得像一柄剑,也冷漠得像一柄剑。言君玉心中本能地生出畏惧,一直以来,萧景衍尽管杀伐决断,留给他的,却一直是深夜带着笑逗他的那一面。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太子殿下”。
众人都察觉了,也都不敢劝了,只有容皓,试图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净卫都放过了……”
他的声音渐低下去,显然也不敢再说。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沉入水中。
“羽燕然。”
这全然是命令的语气,羽燕然也不得不端正了脸色。
“在。”
“东宫伴读言君玉,冒用侍卫腰牌,私自出宫,脊杖二十。”萧景衍神色冷到极致:“来赔罪的是段长福哪个干儿子?”
“是朱雀。”云岚垂首道。
“叫他滚过来。既然是净卫发现的,就交给净卫来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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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燕然飞身一跃,上了亭子,伸手抓住言君玉胳膊。他从来只和言君玉斗嘴开玩笑,第一次这样严肃,趁落地前低声道:“你老实一点,忍一忍就过去了。”
言君玉不说话,只是震惊地看着萧景衍。
救下自己的是只见过一面的太子妃。而他连夜赶回来,原来是为了打自己一顿?
玲珑也吓得不轻,本来看热闹的,也不敢看了,正想偷偷溜走,只听见萧景衍冷冷道:“玲珑。”
“我,我在。”
“告诉叶璇玑,我在思鸿堂等她。”
第94章 江南云台高议正纷纷
夜太深了。
赵弘博进宫已经七年了。他是江南人氏,世家公子。入宫那年才十二岁,对于家乡的记忆已经模糊了,记得最清楚的,是自幼读书的族学,在江宁小有名望,叫做“云居书院”。
他刚读书的时候,是江南文脉最衰弱的时候,朝中党争已经结束,江南派的官员纷纷落败,江南世家元气大伤。李相辞官后,一品大员全是北人。入仕无门,所以文坛也一片凋零,那些已经成名的大儒,有寄情山水的,有寻仙问道的,还有干脆沉醉温柔乡养起歌女乐伎来的。
哪怕是过去多年,只要提起那几个年份,江南人都会想起那段阴暗的时光。甲子和丁卯,连着两次科举,殿试三甲里没有江南人。大儒们纷纷辞世,没顶的危机似乎就悬在江南文坛的上方,如同沉重的乌云,许多年后,赵弘博仍然记得春闱放榜那几天,学堂夫子脸上的阴霾。
而郦道永的名字,就在那时候跳了出来。
开国百年,一篇《江南赋》,占尽风流。这是夫子当时点评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