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 第98章

然而那道调令上,他没有盖印,只用朱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的“萧景衍”三个字,就写在叶椋羽三字的下方。

叶家先祖叶慎,是与大周太宗一同起事,打下这片天下的军师,凌烟阁上第一名的功臣。当年论功封王,封到叶慎,已经封无可封,太宗兴起,非要封他,叶慎说笑道:“听闻苏州好风景,军伍多年,无缘得见,不如陛下把苏州封给我吧?”

太宗笑道:“苏州地窄,朕当以江南天下配卿。”遂封叶慎为江南王,世人以南王呼之。恩宠一时无两,权倾朝野。叶慎虽是书生出身,为人却倜傥风流,豪爽任侠,京中至今有他当年策马长安道的传说。传奇话本中也把他写成是国士无双,翩翩叶郎,一字并肩王。

后来君臣失和,叶慎被贬江南,再贬蜀地,夺王削爵,南王成了南侯,死也死在蜀地。死讯传到京中,无人敢谏,还是宁西王容凌直接闯进宫去报的丧。容凌和叶慎素来交好,他本来镇守西蜀,叶慎守江南,因为叶慎被贬蜀地,叶宁两家的封地直接调换了过来,容皓幼时,就是在叶慎心心念念的苏州长大的。

大周史书没有写过听闻叶慎死讯后太宗的反应,只是记载了太宗以亲王礼葬之的事实。

如今百年过去,天子仍然是萧家的天子,叶家也仍然是凌烟阁第一名的叶家。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般配的事了。

言君玉这话,容皓没有接,他也没法接,云岚前车之鉴在那里,帝王心事最难猜,不要轻易触碰逆鳞,是这些王侯家的孩子进宫前就上过的一课。

何况他姓容,宁西王的容。

但言君玉没想到这个,他说完之后,以为容皓会接话,听见他沉默,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对,他瞬间明白了过来。不由得道:“抱歉。”

要是他生气,还更好些,偏偏是道歉。容皓从来善辩,这一刻竟然无话可说。

言君玉笑了。

“没事的。”他像是对容皓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翻身上了马,他已经长高了,不需要人扶,自己也能爬上马鞍了。

“我骑会马就好了。”他说。

他笑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是心思坦荡的少年,但容皓知道自己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他。

他喜欢看言君玉的少年心性,尤其是在自己深陷权谋场之后,他把某些东西寄托在言君玉身上,但是当言君玉也扛不住,朝他伸出手来的时候,他却不敢去接。

叶公好龙,不过如此。

容皓站在原地,有点想自嘲地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不知道,言君玉其实没有怪他,也没那么伤心,他不是郦玉那种惯坏了的性格,他是摔打惯了的,遇到事不会先怪别人,反而先想自己的问题。

有句话叫交浅言深,自己和容皓相交匪浅,有过摸着头叫小言的时候,容皓喝醉了,也会把权谋心计一条条教给他。他本来不想把这事告诉别人的,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容皓伸手扶他,他忽然就说了。

但这话究竟是太深了。

不该和他说这个,像是抱怨,又像是对他告萧景衍的状,容皓怎么能说太子殿下的不是呢,作为伴读,他其实连评论都不该评论。自己不该把他架到这尴尬境地。

早就该知道的。东宫只有一个敖霁,现在敖霁走了,就再也没有了。

第105章 解语无人可倾谈

赫连的院子,在使馆的东南角,一个极偏僻的院落,满树黄叶萧索。西戎人是草原上的民族,自然不知道如何打理园林,何况他也没什么随从,所以落叶铺了一地。尽管西戎王的密令中给予了他极大的权力,而蒙苍王子也和他交往甚密,但是西戎使节团的人脑子还是转不过弯来,仍然把他当作一个身份尴尬的希罗人。

所以赫连回来的时候,院中空无一人——除了一个坐在石桌上的容皓。

京中已经进入初冬,天气寒冷,王孙公子早穿上狐裘,容皓也不例外,一身白狐裘胡乱坐在石桌上,白狐锋毛簇拥着一张俊美风流的脸,眼尾是红的,显然是醉了。

赫连站定了,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看什么!”容皓十分骄横地看着他:“你去哪了,我等你半天了。”

“陪蒙苍狩猎去了。”赫连神色淡淡地道。

容皓叫他不来,索性自己来近他,从桌上跳了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把头一偏,凑到赫连脸下面,额头几乎撞上他下巴,看着他眼睛,笑着问道:

“你又在帮蒙苍算计怎么进攻我们大周啊?”

赫连抿了抿唇。

“你喝醉了。”

离得太近,可以清晰闻见他身上酒气,这人连喝酒也喝得矜贵,不是烈酒气味,夹杂着果香,像是青梅,又像是桂花。

不过他否认的样子,还是和世上任何一个酒鬼没有两样。

“你才喝醉了。”容皓醉到耍起横来,伸手要揪他衣领:“小爷是千杯不倒。”

赫连“哦”了一声,躲开了,平静地看着他。

他其实长得极好看,但是身份使然,常隐藏形迹,冠帽遮掩了一头耀眼金发,面色冷凝如霜,只一双眼睛即使到了最暗处也是墨蓝色,看得出与众不同的。

容皓对这样的赫连束手无策。

“没意思。”他兴味索然地叹息着,像是气闷般,拉扯了两下自己的领口:“还以为你能说点什么有意思的呢。”

“哦,容大人当我是如玉姑娘,能给你解语忘忧?”

曼珠之后,天香楼的新花魁叫如玉,是地道的大周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容皓为了接待,也去过一两次。

容皓“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他醉得站立不稳,抓住赫连衣襟,还要恶作剧般凑过去看赫连眼睛,眼尾醉得水光潋滟,笑眯眯问他:“吃醋啊?”

赫连不答,他身量高,胡服下面是捆得硬邦邦的药布,带着草药气味,容皓皱着眉头嗅了嗅,道:“真难闻。”

“怪我,一点小伤口好不了,气味冲撞了容大人。”赫连只冷冷道。

容皓也不生气,醉得腿软,用额头抵着赫连肩膀,打了个哈欠。

“你今天真凶。”他懒洋洋感慨:“一定是被人欺负了。”

密探新收到消息,呼里舍受了西戎王察云朔的训斥,越想越不服,寄了封信回去,里面告了赫连许多状,又力劝蒙苍放弃和亲,直接回西戎养精蓄锐,准备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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