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殿下第一场冰雹下来时就回营了,然后好像去驿站了,应该还不知道呼里舍的事。听和西戎人一起走的官员说,他们当时被第一场冰雹打扰,人仰马翻,不得不临时在林中扎营,玄相爷还和呼里舍的帐篷相邻呢,结果冰雹一停,不见人出来,他们等急了进去问,就看见呼里舍和他贴身的几个亲兵,全部被杀死在帐篷里面了。”鄢珑也在最前面,神色担忧。
呼里舍是出使大周的使臣,又是掌握兵权的南大王,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了大周的猎场中,对于整个局势来说,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水中,整个水潭都会因为这事而掀起滔天的波澜。
西戎最大的危险看似是蒙苍,其实是坐镇西戎的察云朔,他虽然已经不是壮年,但也是用兵如神。再加上如今蒙苍已经成长为战神一般的存在,西戎上下一心,又有这个借口让他发难,恐怕战事要一触即发了。
知道大周和西戎必有一战是一回事,战争的阴影突然从天而降笼罩在头顶又是另一回事,言君玉心中千头万绪,一时说不出话来。身边的鄢珑,每个卫戍军士兵,甚至官员和玄同甫,脸上的神色都充满了惊惶和慌乱,显然也在恐惧那即将到来的大战。西戎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和血腥味更是让人心头不能平静。
一片阴沉的混乱中,一道声音打破了僵局。
“太子殿下驾到!”
没有比这更振奋人心的消息了,像一道阳光穿透乌云,虽然阴影仍在,但至少有了一线天光。东宫储君的存在,就是乌云之上的万丈阳光,只要他在,大家似乎就有可以依靠和仰望的人,就算今天在这的人会有许多死于即将到来的大战,但总有人能陪他走到黎明。
言君玉迫不及待,转身就朝发声的方向跑去,人群也如同潮水一般涌过去,他的鹿皮靴子踩在烂泥中,身上也沾满泥点树叶,看起来十分狼狈,但还是第一时间就跑到了队伍前端。一片冰雹过后的惨淡中,太子的仪仗是十分耀眼的存在,他大概是去祭天收尾,也可能是去接了云岚,因为云岚就待在队伍中,容皓也脸色苍白地骑着马,显然已经收到消息了。
言君玉可不管这些,只管跑到御辇前面,熟练地攀上车辕,队伍已经停下来,內侍正在铺红毡,御辇的帘子被挑起,萧景衍倾身出来,仍然是明月一般的皎皎,太阳一般的温暖。
言君玉趴在车辕上,知道他要先安定人心,所以也不说话,只是牵牵他衣摆,他常这样做,有次趁着天色暗,萧景衍还伸手反握住了他的手。
但这次他没有握回来,也没有先说话,他反而看着自己,叫了句“小言。”
他的眼神很奇怪,言君玉竟然有些看不懂,只觉得自己满心的雀跃像是一点点冷了下来,也许是因为今天天气太冷了,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眼睛太尖了。
因为御辇之中,还坐着一个人。
第134章 大度言君玉只是不抬头
言君玉不记得太子殿下是怎么把愤怒的西戎人安抚下来的了,是保证了会找出死因抓到真凶给他们一个交代,还是说圣上已经知道了,正在等待裁度。
是该认真听的,学那么多权谋不就是为了听懂这个吗?圣上知道了应该会大发雷霆吧,但又有什么要紧呢,东宫总归是能自保的。西戎的进攻才是最大的危机,蒙苍为个铁勒就直逼燕北王府,西戎的鹰隼飞这么快,消息几天到西戎呢,呼里舍是他的心腹,手下执掌至少三成兵力,他会为此怎样报复呢?幽州还是燕北,不管什么兵法路数,看幽燕都会说只能打下双翼再动幽燕,但如果不要幽州,他为什么打兖州呢?蒙苍可不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
言君玉心绪如乱麻,原来心乱是这样的,千头万绪一齐涌上来,你心中也能懂是怎么回事,但就是没法把它们分开来仔细想清楚。
萧景衍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呢?
言君玉知道自己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叶椋羽正在看自己,他原来长得真的很好看,言君玉以为他会是太子妃男装的样子,原来他还能比太子妃男装的样子更好看,因为有些特点更极致了。他的五官极清俊,颧骨,鼻梁,眉骨,都有种极为坚硬干净的质感,但五官又极精致,尤其一双眼睛,谁能不动心呢?原来太子妃是用端庄遏制了自己的美貌,如果像他这样,神色疏朗而淡然地笑着,那双眼睛才会最漂亮,让人一看,就想起晴空上的白鹤,阳光下摇曳的柳枝,和烟花三月的江南。
相比容皓的华贵,叶椋羽只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青衣,他极痩,应该也有旧疾,眉目是带着点轻愁的,但发现自己在看他,转过脸来笑时,又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世子身体不好,先进去吧。”云岚在旁边劝他。
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就进了营帐,像是招呼自己一起进去。言君玉没有动,他一直僵着站在那里,一直到萧景衍处理完西戎人的事,走过来站在自己身边。
人太多了,太子殿下身边随时都有那么多人,官员和卫戍军都悄悄看他,鄢珑也有话要找他说的样子,想说点什么都永远不是时候。
“小言。”
萧景衍轻声叫他名字,即使是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也有这种时候,即使天下尽在自己手中,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才能让自己面前的少年开心。
言君玉抬起头来,他虽然一身在林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样子,头发上都带着碎树叶,却像是压根没有因为这些事而困扰,反而还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好累啊,可以先洗个澡吗,我想睡觉了。”
“好,让红绡带你去。”萧景衍看着他被侍女带走,忽然又叫了一句:“小言。”
这在他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人聪明到极致,是不会有犹豫不决的时候的。他站在一片混乱中,这样温柔好看,脚底的红毡像是即将沉下去的船,世人都求安稳,最怕朝不保夕,他却始终活在世上最瞬息万变的局势中。当滔天大浪掀起来时,他还要做那个让所有人安心的人。
要是能带他走就好了。像之前一样,带着他逃出这一切,就算知道天下黎民仍指望着他,最终也要回去。但只要逃出一个下午,也算是偷得一段好时光。
如果能亲他,如果能拥抱他,像那晚在思鸿堂一样,用他教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用浓烈的爱意织成茧,带着他躲入茧中,如果能少一点人,哪怕只牵牵手也好啊。
但言君玉知道不可能。
接下来的每一刻都无比珍贵,都是千金之重,未来几十年的国运,甚至整个大周的命运,可能就在这段时间里决定。
不然,叶椋羽也不会回来帮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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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狩之后的几天里,言君玉只能从只言片语的情报中得到萧景衍的消息。因为他们连夜就回了宫,圣上急召太子,净卫接掌猎场,言君玉半夜迷迷糊糊被带回了宫,都来不及跟萧景衍再见一面。
“圣上大怒,下令彻查,病情又重了些,现在百官都在永乾宫,殿下也要侍疾三天……”
“西戎已经收到消息了,边境按兵不动,蒙苍难得这么消停,显然是要准备大打一场了。”
“净卫已经查了三天了,仍然头绪全无,西戎人在闹呢,要送呼里舍回西戎。也是,天暖了就放不了了。”
最后一句话是云岚说的,她向来能轻描淡写说最可怕的话。言君玉知道她应该还有隐瞒,他现在已经学了许多了,也不会追着问背后的事了。洛衡也知道他能猜到些许,只是朝他笑笑。
但现在已经在战局最焦灼时,谁也没有闲心再来教他什么是权谋了。连洛衡自己都吃力,所以天天闭门不出,只见各种库存的文稿流水一样送进他住的院子,对外只说是搬个地方。
萧景衍三天不回,言君玉心乱如麻,和卫孺推演时难免急躁,把一个披甲的马扫到地上,教卫孺:“蒙苍不会这样打的,他根本都不会畏惧正面战场。”
“我又不是蒙苍,你正面那么凶,谁打得过啊?”卫孺也不高兴了。
“蒙苍就打得过。”言君玉难得这样发脾气:“你总想着剑走偏锋,这样怎么能当大将军呢?”
“所以我当先锋呀,你来当大将军呀。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打仗吗?”卫孺比他话还多:“你说我的兵法不好,那你为什么写那本书第一章 就写我呢?”
言君玉说他不过,气得直瞪眼,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没道理,他最近特别急躁,也许是因为知道情势危急,而自己偏偏又帮不上忙。本来他听了洛衡的建议,是在写自己的兵法书的,但是静不下心来,也就停下来了。
他正和卫孺面面相觑,谁也不服谁,没想到后面进来一个人,看见这场景,顿时笑了,还从地上捡起一匹小马来:“咦,这是什么,西戎人的兵马都打到东宫了?”
叶椋羽来东宫已经三天了,言君玉对他的性格也有一定的了解了,他这人生得好看还是其次的,东宫好看的人太多了,他就算是其中佼佼者,也不过是皮相而已。最难得是那股神态,连郦玉都跑过来说:“我现在知道古书上说的美人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唱戏的人要先练眼神和身段来,原来神态动作有这么大的区别。”
他算是一见倾心,望风而降,至于云岚容皓他们,只能算久别重逢了,尤其是云岚,简直像等待了许多年终于得偿心愿,一边处理着许多重要消息,一面迅速在思鸿堂后收拾出一个院子,还说“陈设都是旧样子”。言君玉站在那里,看着小太监搬东西,他一直以为那后面的“槐堂”封起来是因为老叶相,原来是因为他。
没见过云岚如何安置叶椋羽的人,是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事事周全百无一疏的,连每句话都问得这么恰到好处“世子还是喝云间吧?可惜京中泉水不太好。”“这架紫藤比以前大多了,等春天开了花,正好坐窗前读书,就怕风大”“还好东宫早借了两个厨子,都是会做南方菜的……”连容皓都笑起来:“好啊,云岚姑姑,等殿下回来看我不告诉他,你伺候他都没这么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