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 第181章

他不会再去揣测任何上意,只是顺从自己的本性,俞家不从政,只做一柄最锋利的剑。不管时局如何更迭,宝剑总归是不会蒙尘的。

俞烨性格向来傲慢,这话是对叶庆解释的意思,已经是从未有过的看重。他说完这话,只听见身后的叶庆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似乎有所改变,不像是以前一样低哑,叶庆本来就身形单薄,配上这声音,倒像是……

俞烨来不及想清楚自己心中的违和感是什么,因为他身后的贺绮罗直接挥起关刀,在他后脑上轻轻一磕,十五年的苦练,力度巧到极致。俞烨再警惕,也料不到她会这样大胆,顿时被打晕过去,从马上栽了下去,被贺绮罗拎住了。

她把昏厥的俞烨安放在马上,横刀对着刚刚反应过来的众骑兵,几场苦战之下,靖北铁骑也折损不少,这些人里,她反而成了军衔最高的一个。况且还是俞烨心腹,这一下来得突然,他们也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恭亲王下旨,监军大人的命令,让我们带着侯爷退守凉州!”她说着合情合法的话,手上的关刀却毫不松懈,眼神锋利,扫视众人:“怎么?你们还想抗命不成!”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要救靖北侯,况且军衔低的士兵也不敢妄动。他们面面相觑之下,终于有个校尉官有点迟疑地道:“只是侯爷的命令是要死守玉门关……”

“侯爷醒后,一切罪责,由我一肩承担!”

原来演义中的故事,那关键时候的力挽狂澜,真的是要烈火般的勇气才行。贺绮罗骑在马上,只觉得心中有火焰熊熊燃烧,并不害怕,只觉得热血沸腾。

俞烨铁了心要做一柄利剑,但贺家人,从来是只练刀法的。

如果要说言君玉送她出去是因为容皓的缘故,那就太看不起他们之间一次次并肩而战的默契,也太看不起她贺绮罗了。

守不住玉门关,至少要守住凉州,至少要保存靖北铁骑最后的兵力,为敖仲多争取一点思考时间。言君玉的想法从来没变过,那天在帐中的话何其简短,但他愿意为这个拼命。

贺绮罗也不懂战局,但她相信言君玉,就像言君玉最后也选择相信她一样。

父亲当年总说,刀比剑好,最好就好在这刀法的最后一句,刀背藏身。

她一直以为只要追随着俞烨,她来做刀刃,自有俞烨来考虑最后的结果,她功夫极好,只是兵法稍差一线,贺家的幺女,就算父兄已经不在,仍然习惯性地觉得,自己只要横冲直撞,后事总有人来考虑。

等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做刀刃很容易,人人都可以,只要够狠够勇敢,死也死得痛痛快快,所以人人都不愿意回头。

于是她最后时刻调转刀头,来做这一线窄窄刀背,守住靖北最后的铁骑,也守住战局最后的希望。

她来做刀背,给大周天下藏身。

第161章 君王如日之恒

最后一波冲锋到来时,言君玉正在擦拭佩刀。

该送走的人都送走了,最后剩下这些人,不过两百骑,守住这片废墟是不可能的,西戎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直接停了箭雨,一心要活捉。

“卸甲吧。”他轻声道。

一直跟随他的阮七没有多说,而是卸下了身上的重甲,身边战士也纷纷卸甲,世人都以为丢盔卸甲是败军才做的事,不知道最后一次冲锋也是要卸甲的。

卸去重甲,磨利刀枪,轻骑快马,直取敌将首级。是被围困的残兵最后能做的事,像羽燕然当初下棋时所说,能最后换掉一点敌人,就是赚的。

卫章不在,他卸甲胄也要自己来,那短短箭杆仍然卡在他腹部,好在腰甲厚,并未穿透,只是动一动就钻心地痛,他向来不怕受伤,只怕疼。正皱起眉头,一双手伸过来,替他按住了甲胄。

“别动。”萧栩向来话少,垂着眼睛,他已经长成英俊辉煌的青年,只是气质太艳了点,尤其是墨黑的长眉,和漂亮的凤眼,眼尾有深深痕迹,看人的时候带着凛然贵气,这时候就显得格外沉郁。

他的手指很修长,带着薄茧,是苦练过剑术的。心也细,替言君玉解开草草包扎的战袍,顿时血流如注,他手也不曾抖一下,卸下甲胄的动作极稳,从怀中掏出药丸来,给言君玉含了。又在伤口洒上药粉,撕下袍角来为他包扎。

他的衣袍上用银线绣着蟒纹,很是华丽好看,倒让言君玉想起一个也会穿着这样衣袍的人来。

这想象支撑着他熬过去上药的时间,没有顺着城墙滑坐在地。

西戎的鼓声又来了,三十万的大军,杀也杀不完,包围过来的时候,仿佛大地也跟着震颤,让人没法不觉得这是最后一战。

萧栩的睫毛抖了一下,神色仍然寒冷如冰。

“害怕吗?”言君玉笑着问他。

萧栩像是受到冒犯般,抬起眼睛来,神色凌厉地看着他。这家伙向来心眼小,言君玉是记得的。

谁会想到呢?最后竟然是他和自己,在最后的时刻,在这里。

“我不像你,胆小又记仇。”萧栩反唇相讥道。

言君玉顿时大笑起来,伤口太痛了,他笑得咳嗽起来。外面的鼓声逼近来,连狼王旗也清晰可见,在黑色旗帜上露出獠牙,言君玉脸上没有丝毫惧意,看向那城楼般高的狼旗时,反而带着点野心勃勃的神色。

他活脱脱是演义中少年将军的心性,都到了这时候了,还想着斩将夺旗。

“阮七!”他叫了一声,那向来沉默的黑衣中年人就看过来了,看得出是京中的高手,不是武将的路子,这时候佩的仍然是短剑,面上一道刀疤,宫中的死士怎么会到这边疆来呢?竟然还破了相。

“那杆狼旗,你敢不敢去摸一摸?”言君玉用枪支着身子,带着笑意看向狼旗。

叫做阮七的中年人手搭凉棚,往那杆狼旗望了望,平静道:“高是高了点,摸还是摸得到的。”

言君玉顿时大笑起来,还瞥了一边的萧栩一眼,仍然是少年将军般的得意,仿佛是在炫耀手下高手一般。要是这得意不是在这样山穷水尽的时候,就更好了。

西戎的狼旗与鼓声一齐逼近,已经是绝境了。言君玉笑得决绝,看向正束紧披风的阮七,叫道:“七哥。”

军中不分辈分,长幼尊卑,都以兄弟相称。当初叶璇玑送他出京,把最心腹的死士也送给了他,战情如火,当初伴他出京的人如今多半都不在了,反而是他,学着他们叫“七哥”。

死亡近在眼前,这样的时刻,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言君玉,眼中也有了苍凉的神色,他看着阮七,道:“七哥,当初跟我出京……”

“跟小侯爷来边疆,是阮七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阮七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地道。

当初送到边疆之后,言君玉是让他们走的,如此好手,在京中跟着叶椋羽,也能立下一番大功劳。但也许是叶璇玑的命令,也许是看到边疆的景象觉得责无旁贷,他们都留了下来,于是一个个凋零,终于也到了今天。

阮七这话一说,言君玉也笑了。

也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本来就是每个练武之人心中所向,是他太着相了。

“听说燕北有位高手,于万军丛中刺杀了蒙苍,为战局拖延了半年时间。”阮七神色凛然,看向不远处的狼王旗帜,冷冷笑道:“小侯爷,不知道我和那位高手,谁更厉害?”

死士向来不显于人前,再好的功夫也只能隐匿于暗中。何况他是叶家死士,与敖霁又有一重关系了。好在听到太子妃在封后前夕薨逝的时候,言君玉就明白了过来,所以这时候并不觉得伤感,反而握着手中□□,也朝那狼王旗帜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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