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君玉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天知道,这半个时辰里他脑子里回荡的那句话,都是“言君玉要死了!”
他甚至不知道言君玉死了他该怎么办,那声音震耳欲聋,像是能直接摧毁他的世界。怪不得母后要潜心礼佛,那响个不停的木鱼声,也许是唯一能驱散这声音的东西。
风中的沙漠终于不再死寂,月光很淡,照在言君玉苍白脸上,他腰间的伤口并不算致命,血似乎已经止住了。萧栩想了想,又掏出一颗丹药来给他含了,才敢拆开包扎的布条。
言君玉的腰窄,所以那伤口显得尤为狰狞,萧栩懂一点医术,知道应该没伤到重要的脏器,只是铁箭头将皮肤撕裂得太严重,鲜红的伤口像一张咧开的口一样。
萧栩不敢再看,洒上金疮药,重新替他包扎好,他还是太不会照顾人了,包扎的时候言君玉在昏迷中似乎也感觉到了痛,皱起眉头,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
萧栩凑近听,听见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叫“奶奶”
………
不知道为什么,整整一天都没觉得绝望的萧栩,在这句话下却觉得眼睛发酸起来。
“我会带你回家的。”他对着昏迷的言君玉保证:“我会让你再见到你奶奶的。”
他不再耽误时间,重新背上言君玉,沿着沙丘慢慢往下走,这晚上他一直走走停停,最终因为风暴的到来而蜷缩在沙丘下的背风处,休息了几个时辰。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这下他可以确认追兵已经被甩开了,因为他们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片沙海的中心,举目四顾都望不到人。晚上看不到的地方现在都看得很清楚,这地方正是靖北人传言中的黑沙漠的中心,连驼队都会迷路的地方,萧栩一看到沙丘下的骆驼尸骨就明白了。
但他天性勇敢,竟然也不觉得后怕,满脑子想的竟然是“要是昨晚看到那具骆驼尸骨,就可以在里面挡挡风了。”
因为是冬天的缘故,沙漠里的白天并不算难熬,可惜的是没有积雪,他带的只有军中随身的牛皮水囊,里面的水大概只够一天的用度,这里却有两个人。
言君玉因为受伤的缘故,格外觉得渴,萧栩背着他在沙漠里走了一段路,听见他在自己背上用微弱声音叫“水。”
萧栩不敢让他多喝,小心翼翼给他喂了一些水,想了想,自己也喝了半口,堪堪打湿了嘴唇。
要走出这片沙漠的路还很长,他不能浪费。
第一天就在他的走走停停中渡过了,这时候西戎兵已经不足为惧了,难的是怎么辨认方向,和怎么躲开可能到来的沙暴。他走出了有骆驼尸骨的沙丘,在原地休息了几个时辰。
他决定走夜路。
夜晚的星辰更可靠,而且没有晒得人口干舌燥的太阳了,唯一让人烦心的是沙漠中偶尔会出现长得十分吓人的蛇,盘踞在沙区的阴影处,有次甚至差点咬到了萧栩的靴子。
他背着言君玉在夜晚走了一晚上,到天亮才歇下来,这样走了两天,中途甚至迷了一次路,好在最终及时校正了方向。
言君玉的情况本来稳定下来了,但紧接着出现了新的状况——他们的水没了。
萧栩是直到秃鹫的到来才意识到危险的,那些秃鹫群,就在他们头上盘旋着,似乎把他们视为了一块好吃的肉。也许是言君玉的伤势吸引了他们,光是想到这个,萧栩的心就揪紧了。
他从记载边疆情况的书中知道,秃鹫和乌鸦一样,是能嗅到死亡的人的气息的。言君玉本来是好转了的,伤口甚至都开始有愈合的迹象了,但因为没有水喝,又一下子变严重了。
最后一口水在第三天入夜时就已经喝完了,萧栩是想带着他一鼓作气走出沙漠的,因为言君玉忽然开始发烧了,萧栩已经被沙漠的风沙吹得失去了感知的能力,只是知道他身体开始发热,并不知道热到什么程度。
最致命的,是他自己也开始虚弱了。
背上的言君玉变得越来越沉重,有一个沙丘,萧栩甚至有点爬不上去了,不得不从旁边绕路,这就导致他们多走了半天的路程。有时候他他连腿都抬不起来了,每走一步,靴子里都好像灌满了沙,已经愈合的血泡又被磨开,他这辈子没有任何时候像这样恨自己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
如果是卫孺,是敖霁,甚至是二哥自己,他们一定都能带着言君玉,走出这片该死的沙漠。
天亮的时候,萧栩甚至睡死了过去,他太累了,睡着前甚至担心自己醒不来了,所以把言君玉压在自己的手臂上,这样如果他动了就能把自己唤醒。
他是忽然惊醒的。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检查言君玉,然后才看见远处有个身影,看起来像是骆驼,他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那是他的马。
御赐的汗血宝马这样通灵性,竟然在茫茫沙漠里找到了他,也许是一直远远跟着他的。萧栩大喜过望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如果马能跟来,那西戎人也能跟来。
好在追兵没有跟来。萧栩甚至希望有几个零星追兵能跟上来,这样至少可以拼死抢到他们的水。
然后他起了第二个念头。
都说他聪明,他也确实是聪明,第一反应不是唤马,而是缓缓倒在地上不动。他记得广平王叔说过,他小时候听老燕北王讲他征战的故事,说他昏迷过去,是被自己的战马找到的,醒来的时候战马在舔他的脸。广平王那时候年纪小,天真地说:“好马儿,还会护主。”只有父皇聪明,说“那是因为人的汗里面有盐,马才喜欢舔。”
所以他按捺住性子,等马慢慢靠近,他知道这匹马也被风暴吓坏了,不然不会跟了自己这么远都不来靠近。果然那匹马这才缓缓走近,萧栩半眯着眼睛,一直按捺住性子,等到马的鼻息喷到脸上。
那一瞬仿佛一万年那么漫长,他等到马伸出舌头,才一把抓住它的缰绳,亮出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了,他太虚弱了,根本来不及击杀那匹马,只来得及划破一点皮肤,战马就长嘶着剧烈挣扎,萧栩险些被踢中肋骨,从沙丘上滚了下去。
幸运的在战马在受惊的情况下没有踩中地上的言君玉,不然真是亏大了。
萧栩功亏一篑,只能算了,他本来以为那匹马受惊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它还远远地跟在自己身后。
萧栩到天黑时才明白原因。
第四天晚上,沙漠终于变薄了。
不再是沙海,沙丘也不如之前堆得高了,但是新的危险来了。
他们身边出现了狼。
最开始萧栩只看到一只,远远跟在身后,渐渐看到三四只,狼□□替前进,一直在他们周围绕,怪不得那匹马只敢跟着他,原来是狼群已经看中他们两人一马了。
这天晚上,萧栩又一次看到了海市蜃楼,以往都是在白天,所以他分辨得出来,这次的海市蜃楼引得他往那方向走了快十里,才反应了过来。
他太虚弱了,已经无法分辨那绿洲的真假,甚至连眼前的路都看不太清了。言君玉也变得越来越沉,几乎要压垮他了。有许多次,他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动了。但那个承诺一直在支撑着他,他要带言君玉回到京城,回到他的家里。
等到那时候,他看自己的眼神,一定不会再和以前一样疏远了吧。
月色下的沙丘一片寂静,那两个叠在一起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看得出被压在下面的是个穿着玄衣的青年,身形修长高大,憔悴面容也掩不住眉目的俊秀,他背上的青年也十分漂亮,这样好看的人,是会有人等着他们回家的。
但狼群不会怜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