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君玉果然飞了回来,轻巧地在脊兽上走了一圈,又跳回来,落在他旁边,侧过脸来亲他。
夜色落下来,星星却迟迟没出来,这样一点点加重的黑暗中,他们像被困在荒野上,只有彼此。谁也找不到,看不见,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接吻,拥抱,像要把彼此都刻进血肉里。
最后还是回去了思鸿堂,一切仍然是言君玉离开时的模样,从寝殿的床上看月亮,恍惚从未离开过。柳丝摇曳,天边残月如钩,天子亲自找了灯烛来,照亮寝殿的一角。
昏暗灯光中,言君玉盘坐在床上,已经去了外袍,玉色内袍丝绸十分柔软,带着麒麟暗纹,更衬得他皮肤如雪白,露出锁骨上红色的伤痕。
箭伤都是最中心最红,皮肤凹凸不平,延伸出去许多红色裂纹,是取箭头时造就的疤。
言君玉像舅舅家被惯坏了的表弟,一个个向他展示自己的伤痕。
“这个是在断龙口那次,这次是守白石城……”
他说一个,萧景衍就亲一下,其实伤口早就愈合,就连受伤时他也从不叫疼,一直等到今天,回到了他的萧景衍身边,才带着点委屈,又是骄傲的口吻,一点点将这近两年的时光娓娓道来。
“……这个最要命,是那天玉门关沦陷,西戎的斩将箭,可疼死我了。西戎人想杀我都想疯了……”言君玉带着点得意跟他炫耀,但神色渐渐又认真起来:“后来我都晕过去了,是萧栩背着我从沙漠里走出来的,整整走了七天呢。所以我说我欠他一条命,我可是喝过他的血的。”
萧景衍垂着的眼睫动了动,他用手摩挲着言君玉腰侧的狰狞伤口,言君玉顿时缩了起来,嘻嘻哈哈道:“好痒。”
“小七会位极人臣,什么我都可以赐给他。”他低声道:“只有小言不可以。”
哪怕是如月之明的天子,真正遇到这种事时,也这样不讲道理。
言君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说我呢,京中醋价上涨,你难道没有一份功劳?”
他和萧栩之间,虽然不比庆德帝和广平王复杂,但帝王家的兄弟从来不比寻常人家,亲情与皇权纠葛在一起,拆解不开。言君玉还以为他垂着眼睛是在思考,谁知道萧景衍吓了他一会,忽然抬起头来,笑着亲他。
“小言也学坏了。”
“学坏也是跟你学的。”
言将军虽然厉害,到底是马背上的功夫,和朱雀他们这种是两类,下了战场就有点打不过了,被皇帝陛下按着亲了一会儿,帐中灯光昏暗,他忽然停了下来,言君玉大睁着眼睛看着他,两人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都安静了。
“这里。”言君玉忽然轻声开口,他的手指着自己耳背上一道痕迹,像是冻裂了一样,又长出了新的皮肤。
“这是在白龙雪山那次,我给卫孺殿后,被埋在了雪里,外面的人在拼命刨,我被压得动弹不得,感觉肺里最后一点气都被耗尽了,你猜,我被雪埋住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我猜不到。”
其实是猜得到的,但他不想说,他有时候也有这种怪脾气,那些与死亡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从来不愿意提,只要现在,像大树合围,把他心爱的小言困在怀里。
“我想的是你,我想,如果就这样死了,再也见不了你一面,我一定很后悔。”
被雪埋和一切受伤都不同,窒息时人眼前是会有光的,有一瞬间他几乎已经过去了,经过那次之后,一切都澄澈透明,再无杂念。
“还记得那次也是在思鸿堂吗?”言君玉轻声道。
如何不记得呢?当初在太和殿接见众将,他目光快把言君玉背脊都盯穿,然而他就有这样耐心,总是等,总是等,好在他的小言这样勇敢,从来舍不得让他等。
“那次我说我跟洛衡学了,其实并没学全。”言君玉的眼睛在黑暗中带着光,安静地亲吻他:“如今闲暇无事,就请陛下给我教到底吧。”
据说龙是世间最强大也最凶狠的生物,从来放不过猎物,主动招惹更是死路一条。但言君玉就有这样勇敢,就像他和卫孺告别时说的话,他要留在京中,他不会留他的萧景衍一个人在这黄金牢笼里。
月上中天,思鸿堂春意正浓。
“听说乐游原上桃花正好,一直没有看花的心境,等明年桃花开时,小言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窗外月影浮动,满窗柳枝摇曳,他们都还年轻,还能去看许多许多场桃花,还有春日的繁花,夏日的山野,秋日的枫叶,冬天的大雪,江山万里无边美景,朝朝暮暮,日日月月,岁岁与年年。
第173章 结局(完结章)
言君玉一直不明白谌文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直到秋试在即。他是知道谌文多想要一个状元的,他父亲对他寄予了巨大的期望,寒窗苦读何止十年,就为了这一场大考。
秋试之前,伴读们是聚了一次的,一起登山望远,看满山枫叶将红未红,饮酒作诗,十分畅快,连言君玉也混在里面玩了一阵。
都说状元只在谌文和谭思远之间了,虽然仍有两京十三省的举子没有崭露头角,但谌文的文章早已经是炉火纯青,只是太稳重了些,不如谭思远跳脱,出的风头多。
唯一让人担忧的是谌文身体一直不算顶好,他家里也担忧,又不敢大补,秋后又病了一场,像是风寒。还是言君玉,悄悄带了御医过去诊治,御医说是思虑过重,要他放宽心。
眼看秋试在即,谌文总算好转了,他是瘦且高,天生的文人模样,又漂亮,连云岚看了他文章都说:“这还有什么悬念?要是以前,还会怕圣上故意弹压,找个理由让他做探花郎。”
她说的是庆德帝的行径,庆德帝阴鸷多疑,喜欢弹压人。萧景衍却明朗许多,他身上有那种盛世之君才有的胸襟,从不故意弹压人,只是要臣子们都大放异彩。云岚言下之意,是谌文这个状元是跑不了的。
连沐凤驹这样傲气,也夸奖了两句,说:“文采气度都好,就是太沉重了,字也拘谨。”
云岚就笑他:“都跟你一样,笔走龙蛇满纸乱飞才好?”
秋闱前两天,万里无云,到晚上忽然满天鱼鳞碎云,所有秋闱士子全部养精蓄锐,谌文晚间却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被言君玉堵个正着,问他去哪了也不说,天气闷热,一头汗。云岚在文华堂乘凉,留了石榴葡萄给言君玉吃,言君玉全端去给了谌文。
“今天这样的云,明日恐怕会有大雨。”云岚坐在回廊上,笑着说道。
言君玉当时没听懂,要是听懂的话,第二天就不会跟着萧景衍去狩猎了。
围场还是好玩,他叫沐凤驹去,沐凤驹不去,只带了毕弘钟朔几个去围场猎鹿。他一心和萧景衍比试高低,还下了大赌注,谁知道到底还是输了。等他追着那头白鹿到了溪涧下时,才发现鹿背上早中了一箭,金色翎羽,箭杆上刻个珩字,不是萧景衍是谁。
下午一场大雨,只能回营,晚上也好玩。跟着天子出行,去哪都是一切安排得停当,扎营的帐篷比宫殿还豪华,言君玉从来花样多,带着毕弘他们,生了篝火,在那烤兔子,烤鹿肉,几个人围着一只鹿下手,现割现烤现吃,气得云岚又是笑又是骂:“哪里来的茹毛饮血的野人!”
等到皇帝陛下也到篝火边时,她也没话说了,还被言君玉塞了一只烤鱼给她:“快吃快吃,这个最好吃。”
随行官员也自有宴会,言君玉混进去玩了玩,回来告诉萧景衍:“他们又行酒令呢,真没意思,还是咱们这里好玩。”
玩到月上中天,毕弘他们还要去白天发现的野湖游泳,言君玉没去,看着皇帝陛下在那处理政务,偶尔有跟军机有关的,就给他看看。
“……我看西戎也是想和,听说他们都打到赫连老家了,都是跟他一样金头发蓝眼睛的人呢……”
言君玉正说话,外面朱雀进来了,神神秘秘的呈了一个小东西上来,言君玉一看可眼熟了,就是当初在东宫见过几次的小纸卷,还是放在碧玉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