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同一个晚上。屋外大雨倾盆,屋内苏栩用力收拾行李。
收拾着收拾着,每一件衣服每一方玉佩都勾起无限记忆。
他越收越慢,最后给自己倒了杯烈酒。
烧刀子很刺。
酒入愁肠,无数场景涌入脑中,庄老将军爽朗洪亮的笑,族人出门时锣鼓喧天,高墙大户里奢靡的亭台楼阁与堆积成山玉食赏赐,粉妆玉琢的小少爷逐渐长大。
一道朱门之隔,里面繁花似锦、饱暖澄明。
而门口街边,不远就衣衫褴褛的贫民瑟瑟发抖。
他记得跟随父亲坐着华丽的马车出行,脏兮兮的乞丐小孩向他投来羡慕又仇恨的眼神。
“庄氏不除,国难未已”。他也听过那个歌谣。
去问父亲,被好一顿暴打,从此再不敢提。
父亲说编造歌谣的人是羡慕嫉妒、包藏祸心。而先帝懦弱无能、新帝年轻懵懂,庄氏一族功高震主才会树大招风。
后来,很多年,又发生了很多事。
十年间,他并非没有亲眼看到当今皇帝的励精图治。
锦裕一年,京城里算得上繁华的也就只有东西市、王府街那两条大街,举国上下积贫积弱。锦裕十年却已是春回大地、处处繁华。
可他更心疼不服的,却是十年间他家少主庄青瞿南征北战,收复燕云、拿下贺兰红珠荡平瀛洲,不知受了多少伤。皇帝只给了一个“岚王”的空名,在此之外却处处挟制、随时防备。
岚王府门庭清冷,相比当年庄氏的高门大户花团锦簇。他作为家仆百感心酸。
飞鸟尽良弓藏,前车之鉴比比皆是。
越是“圣明天子”,越是有本事狠心踩着他家少主成就他的帝王霸业。
少主居然还说,他粉身碎骨心甘情愿。
苏栩把那些收拾好的包裹又都拆了。
身为庄氏家仆,即便是少主一意孤行、一条路走到黑他也必须陪在少主身边。对也好错也好,一如当年他父亲陪着庄老将军直至最后一刻。
只是这衣服都已经脱了,恩断义绝的话也说了。
他一个下仆,又哪儿能由他那么轻易就能把脱掉的衣服给穿回来?
……
隔日清晨,皇帝难得比勤政的岚王起得还早。
殷勤帮忙穿衣梳头,还给岚王束上了一个特别华贵的头冠。
庄青瞿:“阿昭,这冠……是贡品。臣不敢僭越。”
“没僭越,”宴语凉从后面搂住他脖子,“朕觉得青卿戴上好看才给你戴的。你看那么多金子、那么大的无瑕南海大珍珠。也就岚王这般光华照人才能相得益彰。”
……哪里相得益彰?
庄青瞿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这冠做出来感觉就是为了堆宝石显财力、而不是为了给人戴的。
如此华丽且扎眼。
但阿昭亲手给他戴上的,他又舍不得拿下来,只能那么戴了去上朝。
整个早朝,谁盯他他就瞪谁,很快就没人敢多看了。
下朝后,官员们窃窃私语:“岚王今天朝饰甚是华丽。说是病了几日,这一复出反而更加光彩照人?”
“嘘€€€€你没看吗,他那个冠可大有文章,那可是当年越陆王唐修€€为感谢宗主国帮忙驱逐落云特意命人打造进献给陛下的。用的是最好的南珠、宝石与翡翠、那么好的东西陛下都赏给岚王了,岚王当然还不是一脸骄傲地戴出来炫耀?”
“皇上如今疼岚王也总好过之前与他不和。君臣和睦就好,国家之幸……”
庄青瞿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总觉得阿昭今日待他呵护非同一般,仿佛他是什么一触即碎的宝贝。
可是为何?
下朝之后回楚微宫,又看到宴语凉正在和侍卫云飞神神秘秘。
宴语凉:“咳,青卿,朕刚传召了福镜郡主入宫,一会儿你陪朕见见她?”
庄青瞿不解。福镜郡主?
福镜郡主虽也姓宴,却只是一位旁系王爷所出,与皇室交集不多。大概三十出头,倒也算明艳风韵娇滴滴,听闻死了丈夫新寡不久。
为何突然召她入宫?
庄青瞿低头批了一会儿折子,终于反应过来,但又有点不敢相信,阿昭是想要拿这位郡主给苏栩赐婚?
可再怎么旁系人家也是金枝玉叶。
哪怕是一位寡妇,也绝非苏栩高攀得起的。
还没来及细问,福镜郡主已经到了,随行还带了一位机灵侍女。
随即,庄青瞿看到了一场匪夷所思的宴氏双簧。他后来多年寻思此日,仍旧觉得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