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位有话要说。”贺熙华淡淡道,“让他说。”
耿玉苦笑,“夫君从军中回乡后,便得了养济院的这个差使。他为人厚道,兢兢业业,很快便小有所成。大人也许也知晓,在临淮县内,太平镇的养济院可以说无出其右。”
“那你等为何生出了贪念?”
“我们结缡以来,从未有过旁人,自然也无子女,要这么多银子又有何用呢?”耿玉反问道,“大人不会真的以为是我们贪图富贵,作此丧心病狂之事吧?”
“难道你也是受人要挟?”贺熙华若有所思。
张院丞不知何时也被解开口中桎梏,闷声道:“此事与他无关,全是我一人之过。我是从军中归乡的不假,但我并非衣锦还乡,而是个逃兵。”
逃兵!无论天启玄启都颇为尚武,逃兵均被视作最下作最卑贱之人,不仅量刑极重,还会遭到众人唾弃。
同样参过军的周俭昌已然满脸鄙夷,周遭百姓亦是窃窃私语。
“肃静!”贺熙华拍了拍惊堂木,又问道,“你既是逃兵,又是如何当成养济院的院丞的?”
张院丞垂着头,“我先前是在朔州从军,离临淮千里之遥,加上院丞本是小吏,并不会专程核实,我便瞒天过海……”
“所以此人无意中知晓你的身份,以此要挟你杀害老人?耿玉作为你的妻子,便为虎作伥,为你做账?”
张院丞急忙解释,“耿玉只是帮我留意老者、做平账目,并未直接作恶,请大人明查。”
说罢,他便伏地磕头,很快额头便满是血污。
“大人,若是我们将幕后主使供出来,是否可算作戴罪立功?”耿玉一边拼命去拽张院丞,一边讨价还价。
贺熙华定定地看他,“本县无法应允你,但定会认真衡量。”
“好,在背后主使者是……”话音未落,竟然有利箭破空之声,不知从哪里有冷箭向着耿玉直直飞过来,直至正中其左胸。
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不少围观百姓均尖叫出声,张院丞更是直接要冲过来与耿玉同生共死。
唯有四人与众不同。
其一是周俭昌,极飞快地扑向某个衙役的方向,即使只有一只手,仍然与之缠斗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其二是贺熙华,只见他八风不动,仍静静地看着耿玉,依旧等他的招供。
其三便是孙熊,不知为何,他丝毫不担心耿玉的安危,目光却在衙署大小僚属面上游移,突然定在某一人面上,眸光微动。
其四便是孙熊死死盯着的那人,嘴唇微颤,面色如纸。
耿玉身形微晃,软软地倒在张院丞怀里,后者崩溃大哭,简直哭得日月无光。
“肃静!公堂之上休得咆哮。”贺熙华冷声道。
耿玉竟又跪直了身子,一旁的张陆上前扯开他衣襟,里头穿着软甲,胸口佩了护心镜,竟是毫发无损。
耿玉对贺熙华磕了个头,“谢大人不杀之恩,指使我等之人正是黄县丞黄霡。”
黄霡白着脸尖声叫道:“污蔑朝廷命官是要杀头的!”
“住嘴!”贺熙华头也未回,“来人,先将他一并压到堂下。”
除去孙熊外,很多属僚心中均极其诧异,甚至有人在偷眼看陈主簿,毕竟他私心甚重,常为亲朋故旧谋些私利,如今又正管着养济院之事。故而所有人都以为此时定是陈主簿所为,却想不到竟是平日里看着宽厚忠直、颇有长者之风的黄县丞。
被众人看的头皮发麻,陈主簿环顾一周瞪过去,心中憋闷不已。
周俭昌按住的那小卒见大势已去,忙不迭地跟着招供,“大人我也招,我也是受黄县丞指使。”
黄县丞被按在地上,抿唇一声不吭。
孙熊蹙眉,一个八品小吏,竟然就有这个胆子谋夺数百条人命,震惊之余更是胆寒——九州大地,如太平镇一般的地方有多少,如黄霡这般的小吏又有多少?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涉及到朝廷命官,甚至很可能往更高处牵连,再在堂上审理显然不合时宜,贺熙华冷声道:“黄霡,太平镇养济院的事你可认罪?”
黄霡垂首不语,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贺熙华心知今日问不出什么来,便不再管他,只淡淡对张院丞、耿玉及张三等人道:“你等可认罪?”
诸人跪伏在地,哽咽失声,“草民认罪。”
张院丞抬眼,“草民不求大人宽宥,然而此事并非耿玉主谋,他手上亦未直接沾染人命,还请大人法外容情。”
耿玉磕了个头,“与其在牢中生不如死,还不如得个痛快,请大人赐我一死!”
其余张三等人均在求情喊冤,加上义愤填膺的围观百姓,堂上沸反盈天,吵得不可开交。
孙熊先给周俭昌使了个眼色,让他往黄霡口中塞上布条,防止他自尽,又缓步走到贺熙华身后,在他耳边低声道:“不如大人先断案,我将黄霡押下去?”
贺熙华忍不住笑了笑,“我随后就到。”
第21章 第十二章:补偏救弊
贺熙华最终判了张院丞几人秋后问斩,上报刑部,还未走到后衙,就见陈主簿面如死灰地迎上来,“大人,不好了。”
贺熙华一顿,“可是黄霡?”
陈主簿艰难地点了点头,“虽然塞了布条,也捆了手,可狱卒一个没看住,自戕了。”
“孙熊呢?他当时在做什么?”贺熙华蹙眉,按理说孙熊不至于犯下如此错误。
陈主簿尴尬道:“黄县丞先前便已经服毒,押送的时候突然七窍流血,喊郎中却也来不及了。不过好在孙秀才机警,先前便着人封了他宅子,在他家人点火之前便搜罗了他所有的书信和账簿,想来不致影响破案。”
“也好。”贺熙华只觉说不出的疲累,“你也回去歇息吧。”
陈主簿唯唯称是,刚准备退下,就听贺熙华轻声道,“殷鉴不远,当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