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主簿一身冷汗,转身对着贺熙华深深做了个揖,方脚步杂乱地告退。
贺熙华找到孙熊时,他正在书斋整理那些书信账簿,神色有些冷。
“背后还有人?”贺熙华淡淡道。
孙熊将信递给他,“大人可识得这字迹?”
贺熙华看了眼,缓缓点头,“泗州别驾。”
“这便是我玄启朝的吏治。”孙熊闷声道,“下一步,大人你是打算绕过泗州直接上报朝廷,还是准备逐级上报。”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担忧泗州刺史与黄县丞等人沆瀣一气了。
贺熙华沉思片刻,“我直接修书给淮南道黜置使,请他上报朝廷。”
黜置使时有时无,若有则一年一换,驻地又不在泗州,与他们合谋的可能性极小。
“对了,”贺熙华见他神色郁郁,有意岔开话题,“你可知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难道不是周俭昌他们?”
贺熙华摇头,“非也,他们逃出来时,我与衙役主力并不在左近。是你那匹马,突然跑出来不断嘶鸣,然后又带路,我们才得以找到你,免得酿下大错。”
这时孙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竟是骑了马去的,竟就将它留在客栈那许久,也未想的起来去寻它,一时间愧疚万分,“它惦念着救我,我却将它忘了,如此一看,远不如它。”
“待会你去看看它,日后待它好些,马是最通人性的。”贺熙华约莫祖上养马,提及马来满脸温柔。
孙熊点头应了,决定回头便去探望孟精,给它喂些上等马料,一边取出一份拟好的条陈,“养济院之事,学生略微想了想,粗粗拿了个章程出来,请大人过目。”
贺熙华打开一看,足足有七八页之多,包括效仿军卒管理,将养济院实际人数编号造册,册中应有年龄、外貌、为何残疾孤苦、原籍等,裁革、病故、顶补、新收等也要及时录入;每年每月发放给孤贫老弱的口粮、布匹等也要造册登记。最重要的是,孙熊提出要请上官定期派遣无关官吏前来点验,房屋完好、孤贫在院、并无冒充才算合格。
“很好,此番去太平镇,你是大大进益了。”贺熙华满脸欣慰,连连拍他肩,仿佛他是自家儿子。
孙熊谦辞,“学生不过是在养济院有所感悟罢了,若是大人去了,定能拟得尽善尽美。学生还未写完,还请大人斧正。”
贺熙华想了想,提笔在一旁添上:有人冒滥,官员不察,降一级,官员纵容,革职;纵容胥吏令人代领或是监守自盗,流徙;符合孤贫条件却不养济,杖六十;上官包庇,同等惩治。
孙熊在一旁看着,本以为自己想的已颇周全,可和贺熙华一比,仍是略有欠缺。
似乎看出他所想,贺熙华安抚道:“你方到县衙数月,能想的如此周全,已是颇为不易,若你与我一般做了两三年父母官,自也会想到这些。”
孙熊点头,又与贺熙华反复推敲数遍,觉得并无不妥后,贺熙华才工工整整地誊抄成劄子,连同此番大案的前因后果,命人快马上报朝廷。
一切算是尘埃落定,贺熙华面上却殊无喜色,孙熊心知他并非是担忧自身前程,多半还是在自责自省,便道:“早在大人知临淮县前,这些畜生便已筹谋、着手此事,大人日理万机,不曾觉察小小一镇之事情有可原,大人不必过于自责。”
“是我失察。”贺熙华低声道,“若不是你发觉其间蹊跷,还不知还有多少老人会命丧这些人之手,我既是知县,称一句父母官,便该对本县所有子民负责。同理,既为一县之长官,麾下所有官吏之过错,皆为我失职失察之过。”
孙熊打断他,“照大人所说,本县所有人之功,也应归大人才是。大人在临淮县不过短短三年,便已经五谷丰隆、民无饥馁、文教大兴,难道不是大人的功德么?”
贺熙华神色仍有些郁郁,孙熊自嘲一笑,“如我这般一事无成之人,都不会每日沉湎于往日过失,大人与其将有限年光浪费在自怨自艾上,还不如奋发勉励,为临淮生民多做些实事。”
贺熙华默不作声地沉思片刻,转身对着他便是一礼,“枉费我自幼苦读诗书,却连这些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我今日才明白,何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大人折煞我啊!”孙熊赶紧避开他的礼。
贺熙华抓住他袖子,感觉对方僵了僵,肩膀似乎不自然地抽搐一下,猛然反应过来,“你的伤可好全了?”
孙熊忍痛道:“学生可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没那么娇气。”
“嗯?”贺熙华挑眉,“那谁是娇气的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说罢,在他肩上伤口边缘轻轻按了下,满意地听闻他倒吸一口冷气,摇了摇头,“此番你辛苦了,但不要忘了,最紧要的还是准备赴试。下一场是乡试,若是中了,你便是举人了,放在前朝叫做举孝廉,你应知其中分量。”
孙熊倒不似往常那般排斥,却也不甚热衷,便盯着对方满含期许的狂热眼神拱手道:“学生定全力以赴。”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热衷开辅导班,对本县大考升学率很是在意
第22章 第一章:愁潘病沈
临淮地处黄淮之间,每到盛夏,先是梅雨季,阴雨绵绵、闷热难耐,待雨停天晴,便又进入酷热的三伏天。
孙熊得了秀才功名后,便更名正言顺地在县衙中帮忙,由于上次养济院一事,众人知晓他居功至伟,也便渐渐赢得同僚及百姓的敬重,连陈主簿见了他都客气无比。
县学已教不了他,他只偶尔去听听贺熙华讲讲经义、策论,剩下大多数时间,除去办差,便是埋首苦读。
这日是县衙休沐,贺熙华本约了他一同去县学为学生们讲学,可到了辰时,左等右等却不见贺熙华出现。
孙熊心中纳罕,便去他厢房寻他。
左近无人,房内亦安静无声,孙熊蹙眉叩了叩门扉,“贺大人?大人?”
依旧无人应答,孙熊拔腿欲走,却恍惚间听见清浅的呼吸。
“大人,得罪了。”孙熊径自推开门,不由得愣在门口。
贺熙华半边身子挂在榻边,双手无力地垂着,头发散乱,看不清面容。
孙熊大惊,两步并作一步地小跑过去,一把将他扶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鼻息,好在他虽气息紊乱,但仍好端端地活着。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孙熊又觉触手一片滚烫,再摸贺熙华的额头,更是烫的惊人。
一想起昨夜贺熙华只着轻薄夏衫挑灯至子夜,孙熊心中便有了猜测,这贺熙华恐怕得了霜露之病,须得寻郎中来看了。
“贺省,”孙熊推开门唤道,“你快去,将县中最好的郎中请来。”
贺省一见这景况,颇有些迟疑,孙熊安抚他,“此处有我,我自会照应着,你速去寻郎中。”
贺省这才狂奔而去,孙熊将贺熙华放平到榻上,这才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