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微凉,孙熊却觉得肌肤相交之处有如火焰灼烧,可却也不想将手抽出。
“为何不急?”孙熊惊觉自己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忙轻咳一声,“以令兄的性子,恐怕恨不得你明日便将此事办好吧?”
贺熙华笑笑,抓住他的手指,点了点图中某一处,“我的想法是,之前大脖瘟开阳十室九空,之后那些无主的田地,朝廷还来不及处置,此番正好给那些迁徙而来的百姓用吧。”
“可若是那些田地已经被占了,该如何?”孙熊敏锐地感到此事并不简单。
贺熙华不以为意,“自然大多被占,毕竟开阳县衙人手也是不足,根本无力看管。”
见孙熊无语地看他,贺熙华笑道:“你如今已是举人,哪怕不中进士,去吏部干等着,也总能轮上个差使。手中事体千头万绪,与其到那时忙乱,还不如现下都学一遍,好让你以后信手拈来。”
孙熊无奈地叹了声,“多谢大人为我打算。此事急不得,大可留待明日。”
“那何事要紧?”贺熙华挑眉。
孙熊从一旁的食盒里取出补汤,“今日得了刘炎送来的母鸡,周叔便炖了汤给大人补补身子。他一番心意,大人你莫辜负了。”
贺熙华尝了口,只觉鸡肉酥烂,汤头醇美,火候调味无一不合胃口,赞道:“就冲周叔对我的这份心,日后天南海北我都要将他带着。正好他孑然一人,也算终身有靠。”
孙熊默然地又给他盛了一碗,“周叔听闻,一定高兴得很。”
“哎,”贺熙华倚在榻上,“泗州这段时日未免过于多灾多难,待大水过去,如何安民富民,又是个棘手事。”
“本就是鱼米之乡,又有漕运,大人不需杞人忧天。”孙熊自己也饮了一碗,出门将食盒交给周俭昌,让他和严耀祖、王郎中等人分了,“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傅淼背后还有旁人吗?”
“他们在朝中定然已经成了气候,兴许背后便是宗室,”贺熙华蹙眉,“这傅淼来泗州怕就是冲着我来的,正巧碰上发大水。”
“包俶之事,大人听闻了吧?”孙熊沉声道,“虽然并不相熟,可同窗一场,我不能让他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贺熙华垂下眼睑,“人生在世,去日苦多。年月漫漫,竟是苦多乐少。早早离去,也是解脱。”
孙熊听了这话,便是一阵烦躁,不由压低声音,厉声道,“谁允你这般丧气。”
“你在同谁说话?”话音未落,门外竟响起诘问之声。
贺熙朝!
作者有话要说: 大舅子来了……快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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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十八章:属垣有耳
贺熙朝!
贺熙华与孙熊二人神情瞬间变了,孙熊立时四处寻找藏身之所,贺熙华苍白着脸起身,掀开床板。
孙熊这才发现贺熙华身下之榻竟是空的,里面摆放着金银细软和珍藏书籍,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赶紧找了个空挡钻进去,吸了一鼻子的灰,也不敢咳嗽,直憋得脸色涨红。
贺熙华无暇顾及他,赶紧将床铺还原了躺回去,对外头扬声道:“兄长,请进。”
贺熙朝推门进来,目光在房内扫了一圈,又嗅了嗅,只觉房内有浓郁鸡汤味,笑道:“许是我方才听错了吧?总觉得你在与人论禅似的。”
贺熙华半靠在榻上,明明还隔着床板,却总觉得身下有如着火一般,干笑道:“哪里的事,我不过是自言自语,中间有些了悟,自己给自己当头棒喝罢了。”
贺熙朝目光微微一动,在屋内各处略一逡巡,微蹙眉头,却也不再纠缠,“可大好了?伤口结疤时难免有些痛楚,你忍着些。”
他大马金刀地在贺熙华身边坐下,从袖中取出个玉瓶来,“这药我本来准备送给旁人的,如今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先便宜了你吧。来,将衣衫脱了。”
贺家兄弟一同长大,又都是男子,幼时在贺家老宅规矩不大时时,也不是不曾一同下河戏水,哪有什么没看过不能看的?偏偏今日的贺熙华扭扭捏捏反复推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还是罢了,这不太好,有辱斯文,我自己来……”
床板下的孙熊只听悉悉索索一阵响动,又听贺熙朝道:“你乖顺些便好了,何须我用强?”
贺熙华闷哼一声,孙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从前怎么没觉得贺熙朝这人这么滑稽,不过是上个药,竟搞得强抢良家妇男一般。
“这药倒是不错。”贺熙华只觉背上伤口一片沁润冰凉,说不出的舒服。
贺熙朝并未立时给他盖上衣裳,看着他背上伤痕,“大内的药,先前听闻有娘娘被烛火烫伤了脸,用了此药都能毫无痕迹。”
沉默片刻,贺熙朝低声道:“阿曜,此番是父亲连累你了。”
贺熙华见他一副要吐露心事的模样,心中着急,虽然他对孙熊绝对信重,可独独在家族一事上,却难以全然放心。
无奈贺熙朝不会读脸色,见他神色,还以为他心有芥蒂,言辞更加恳切,“休怪父亲如今行伊尹之事,他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了。”
“伊尹之事?”贺熙华冷声道,“可天下人都说他要行伊霍之事,众口铄金,再不将陛下找到,让陛下亲政,恐怕咱们阖族上下,想求个善终都难!”
贺熙朝烦躁道:“你道我们不想找到陛下么?你不识得陛下,我却足足做了他五六年的伴读,说句犯上的话,传言天家祖上乃是冒认的汉人轩辕氏,实际上却是鲜卑人……”
“天家虽一直坚称自己是鲜卑化的汉人,可看他们长期通婚的赫连氏、独孤氏,哪个不是鲜卑勋贵?鲜卑勋贵在天启朝统治了近百年,直到寒门自世祖年间、士族自仁宗年间纷纷崛起,这三足鼎立的态势才这么定下,哪怕玄启改朝换代,都未有变改。”
贺熙华熟读国史,这一切自然知晓,缓缓道:“有传言说咱们祖上是鲜卑贺兰氏,才会为皇家养马……”
“这就是一派胡言了,不知是哪个门客为了抬高咱们家的身份胡编的,”贺熙朝嗤之以鼻,“真要论起来,咱们家在天启算得上是寒门,到了玄启才勉强搭上一些勋贵的边。又因了是外戚,朝中群臣,不管是勋贵陇国公独孤氏,还是士族颍川国公赵氏、天子舅家博陵侯崔氏,还有开国功臣沈氏肃氏,哪家瞧得上咱们?先前世人都道父亲抢皇上的婚事,我又不知好歹地拒婚。你以为当真如此么?其实是父亲和人家议婚在前,结果人家觉得咱们家根基太浅,又有后患,根本不肯下嫁。才找了个由头,说我有心上人,主动拒婚的。”
“竟是如此么?”贺熙华喃喃道,“这倒也说得通了,你不要的女人,就算天子主动开口,也不能应允,不然日后秋后算账,又得吃挂落。”
孙熊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当年自己愤愤不平之事,竟是这么个乌龙。
“不过就算这样,就因陛下不肯娶我贺家女,顶撞了姑母,伯父便不肯让天子亲政,甚至放逐天子于云中。因此事,我贺家被天下人视作乱臣贼子,这又该如何解释?何况天家来历,和是否找到陛下又有何干系?”
贺熙朝叹口气,“我扯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就是想说胡人看似豪爽,实际最是奸猾。更何况是宫闱乱斗了几百年的天家?咱们这位皇帝更是其中翘楚。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告诉你,不管有什么误会,也不管我们到底想不想反,现在天下人的眼中,我们就是乱臣贼子;就算暂且不是,只要天子活着,也定然会想方设法让天下人深信不疑。一旦让他亲政,咱们就是必死无疑。”
“荒唐!”贺熙华冷声道,“邓氏之祸就在眼前,邓氏好歹垂帘两朝,执掌朝政二十载,险些将轩辕宗室屠戮殆尽,可最终呢?还不是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敢问如今江山依旧,邓氏何在?”
“所以如今就是要从这只虎上下来啊!”贺熙朝打断他,“现在的问题就是,如果天子有个三长两短,宗室趁势而起,勋贵士族亦不会袖手;若天子无恙,归返帝京,待他站稳了脚跟……不论哪一种,咱们都是个死啊!”
贺熙朝眼中的绝望冰冷刺骨,让贺熙华的心也跟着沉下去,“真的无路可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