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荆璞应承:“盛情难却。”
魏绎摸不透他,“朕何时盛情邀请过?只随口提了一句,你倒是上心。”
“算来足足有七个年头,没有在邺京过年了,承蒙恩情,遂了心愿。”他含笑仰头,凝望这满眼的宫墙,烟火初绽,芜菁幽绿,物是人非,少年之景恍惚就在昨日。
魏绎却从无心领略这宫中美景,挑眉望着他的下颚,闷声道:“朕的这份恩情,你最好是在宴后也能记着。”
万祥殿,百官皆已入席。
魏绎步下龙辇,又伫足回头,弯腰拾起了铁链。林荆璞便猝不防地往前一踉,被他牵着一同上了殿。
“这是要做什么?”林荆璞慌了下。
魏绎难得能见他失态,缠着铁链又扯近了些,“我朝对你虎视眈眈的人不少,朕得看牢了。万一谁想在宴上对你行刺,朕的玉玺还没到手,岂不成了桩亏本买卖。”
林荆璞又无奈轻笑。
他冒着前朝余孽的身份入席,已足以招嫌讨恨。果不其然,自入殿起,启朝的官员睹见魏绎牵着他到了御座旁,个个眼里藏着刀剑,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真不知魏绎此举是想护他,还是想羞辱他。
司谏院的臣子又跳了出来:“前朝余孽,怎可上座!”
魏绎向身旁郝顺使眼色。
郝顺会意,拢着拂尘,尖声道:“今日是皇上亲设的贺岁之宴,不谈论国事。林荆璞是皇上的贵宾,既是贵宾,岂有不上座之理?”
魏绎拽着铁链,又将他拉到了旁边的座上。
司谏院的人喋喋不休,燕鸿与六部冷眼旁观,并不掺和。
魏绎一声“开宴”,八音迭奏,笙竹鼓乐便盖住了不平之声,另有倩女舞袖翩翩而来,佳肴上桌,美酒入樽,一派荣升祥和。
不多久,就有禁军从侧门而入,悄悄将那几个聒噪之人从宴上请了出去。
“吃吧,没毒。近日都瘦了。”魏绎附耳在侧,夹了块肉到他碗中。
林荆璞望着碗中之肉,又淡淡扫了眼殿内,人们无一不是在暗中留意着御座这边的一言一行,他问:“昏聩之名,于你何益?”
魏绎笑了:“朕本就无能,多一个昏聩的名声,不打紧。”
林荆璞睨着眼:“你今日有点古怪。”
魏绎端坐不乱:“朕平日对你难道不好?”
林荆璞没再理会他,夹起碗中之肉,细细咀嚼,脸上瞧不出这肉的味道究竟如何。
启朝建立不足十年,礼乐制度远不比以前殷朝周备,可既是除夕朝宴,还是少不了要赐字赐菜、百官贺岁之礼。
魏绎应付起这些,倒是游刃有余,按官员品级按制打点妥当,一点纰漏都无。
筵已过半,林荆璞也已吃饱,他不再动筷,静坐着观赏眼前的歌舞。
安保庆此时端了一杯酒,起身到林荆璞座旁打照面,他油滑笑道:“二爷,许久不见,鄙人得敬你一杯。”
林荆璞见他,也不失风度,举起酒樽回敬:“安大人如今可是刑部的鬼煞小王,如雷贯耳,哪怕不在邺京城,也常能到听你的名号。我的人多是败在你的手里。”
安保庆弯腰作揖:“让二爷见笑了。”
林荆璞饮酒十分斯文,又问:“令尊近几年可还好?今日怎么不见他来。”
“家父年纪大了,入了新朝后,身子总是不大好,多的时候都留在家中注经释文,也不喜凑这热闹。”
林荆璞淡淡一笑:“有劳安大人,回去替我向令尊问声安。”
“一定,一定。”
安保庆私下里敬完酒,回到座上,忽高声道:“正值新岁之喜,臣也给二爷也备了份薄礼,望皇上准臣呈上。”
魏绎还在吃菜,摆袖默许。
林荆璞心头一紧,看安保庆与燕鸿的神色,不由紧握了杯盏,就看到曹耐被带到了殿上。
眼前的曹耐伤痕纵体,半边头皮已被烫没了,脚掌外翻无力,八成是已被挑去了脚筋。除了殿上的几个知情之人,百官无不惊愕,纷纷搁筷议论。
“二爷可还认得此人?”
安保庆笑意€€人,抓着曹耐头发一路将他拖到了林荆璞跟前,血痕也留了一路。不过毕竟还在宴上,很快就有宫人过来将血收拾干净,费了不少抹布。
林荆璞喉间微紧,垂眸暗吸了一口冷气,又拭了拭覆出去的酒,勉强镇定了下来:“自是认得的,他是我旧识。”
“认得就好,免得让人误会刑部随便抓个人充数行骗。”
曹耐伤重,瞧着是半死不活的,可睁眼一看到林荆璞,他忽咿咿呀呀的大喊了起来,泪水夺眶而出,蜷着身子想朝他爬来,奈何双腿发不了力,活像条在岸上挣扎的死鱼。
林荆璞底下使劲掐着手心,装作没看见,稳声问:“安大人,敢问他这是怎么了?”
“哦,二爷莫要担心,只是被毒哑了而已。下官特意嘱咐过手下,拷打时手脚要轻些,没留下什么致命的伤。”
他将曹耐毒哑,无非是不想林荆璞与曹耐在殿上有交语,也免去了经由曹耐之口传递任何宫外的情报。
曹耐的死活,全凭他一人作决断,他注定孤立无援。
林荆璞僵笑着,又朝安保庆敬了一杯:“多谢安大人还念着旧情,照拂曹家子。那么这份厚礼,我就收下了。”
“二爷且慢。”
安保庆一脚将曹耐踹了回去,露出狡黠笑意:“这份礼是备给二爷的,可礼尚往来,二爷是不是得也得献上另一份礼,以表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