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捷一凛,不悦看她。
“燕相要在朝中多年€€来打压官绅世家,首要得让天€€下人对他心服口服。于是他在邺京一日为相,你便一日回不了邺京。燕相毕生的心血都€€在邺京,真要待他百年€€之后,朝中恐怕人人皆以世家避亲为嫌,要令大人与朝中权力彻底划清界限。”
商珠又€€说€€:“燕大人任职蓟州刺史已有七年€€,其他州郡同年€€入职的刺史,历年€€的政绩考核未必就能好过蓟州,可都€€已陆续升迁调入了邺京。先帝从启丰起兵出征,正因蓟州当年€€是中原最为混乱的一个州,而如今的税收却占了近西南五个州的四成€€。由€€此可见,燕大人哪怕是不凭燕相的威名,也不该被困在这区区一个州。能者,是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燕飞捷心中不待见商珠,可他不得否认,她的话容易很让人听进去。她是为皇帝办事,可字字句句都€€是在为他思量。
他思忖间,又€€举杯相敬:“商侍郎不急,先喝一杯。”
侍婢又€€给商珠倒满了一杯酒。
“御医院尚且无€€人能保证,燕相的病一定拖延到几时€€,”商珠朱唇轻抿,将€€酒一饮而尽,面色依旧沉静:“燕大人是孝子,听从父命行事,无€€可厚非。可令郎还小,难道大人就不为他的将€€来作打算吗?正如燕相所说€€,谁家的权势大便由€€谁来当官,这不公€€平。可是矫枉过正,权势大者一族之人皆不能有所抱负而施展之,岂不是更不公€€平?”
燕飞捷没€€再饮酒,已有几分头晕目眩,半晌,仍是顾左右而言他:“商侍郎与陶大人在邺京辛苦,既然来了蓟州,就好好住上几日,燕某定会好好招待。旁的事,不如再行议论。”
此时€€,便有二人穿着行路的短衣€€靴,穿堂疾走,跪在了燕飞捷身侧,呈上一封书信:“大人,吾等奉燕相之命,送家书一封。”
商珠认得这二人,他们是相府上养了多年€€的僚客,是对同胞兄弟,名唤孙大与孙二。
兄弟二人皆孔武有力,各自的半张脸上生着一模一样的青色胎记,獠面丑陋,在入燕鸿门下前常做些€€越货杀人的买卖。
燕飞捷蹙眉接过,见那信封上的字迹,没€€打开看,先扣在了掌下。
他眼底起了阴霾,又€€转眼消散,笑€€了声说€€:“送封信而已,父亲何必叫你们两都€€大老远的跑来。不过你们兄弟来得正是时€€候,快快坐下,喝酒吃肉,今日样样都€€得痛快!”
“多谢大人!”二兄弟留意了席上另一侧,便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燕飞捷又€€令府上的舞女前来助兴,这筵席又€€闹起来,劝酒的,划拳的,还有光明€€正大吃婢女豆腐的。一团纸醉金迷,乌烟瘴气。
陶知远欲向燕飞捷再劝言,商珠正色一咳,暗中轻摇了摇头。
不想那孙大与孙二走了过来,“不想在这还能见到商侍郎!要是换做平日在相府,像我€€们兄弟这般下作的人,在商侍郎跟前是连半句话都€€说€€不上!”
商珠莞尔敬酒,“说€€笑€€了。我€€在朝中办的多是文差,二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义士,交集自然就少。今日有缘,便多喝几杯。”
“好啊,商侍郎愿陪我€€们兄弟喝酒,说€€出去那都€€是件长脸的事!”
陶知远望着这两人可怖的长相,又€€见着他们腰间的大弯刀,心中发怵,抱着杯筷,故意绕得远了些€€。
孙二瞥了眼陶知远,故意侧身拦住了他的后路,目露凶狠。陶知远喉间一顿,又€€只好悄悄地坐落了回来。
商珠察觉到了这气氛不对,便又€€听得孙大说€€:“这都€€要年€€关了,按说€€邺京朝廷应该忙碌得很。不知两位大人抽空专程到此,是来办的什么要紧的差?”
陶知远怂得不敢大声出气,商珠笑€€道:“我€€如今在中书省挂的是个虚职,陶大人要来蓟州巡视督查,我€€才跟着一同来凑热闹了。倒是二位专程赶来蓟州送信,很是信靠。”
孙大叹了一声,“在人手底下办差讨个生活,都€€不容易。不过,我€€们这趟来蓟州,送信还是其次的€€€€”
“哦?”商珠挑眉。
“两位大人应听过邺京近日大街小巷传唱的那首歌谣,府中的书生与我€€们解释过,说€€单是‘红檐底下留完卵,鸿运降福又€€一春’这句,便不简单!就因这歌谣,邺京谣言闹得凶,说€€少爷要回邺京接替燕相,本来嘛,子承父业是天€€经地义,外€€人都€€犯不着管,可燕相是怕那群读书人急了眼€€€€”
商珠已见他握着刀柄的右手背上有青筋露出,也不动声色地搁下了酒杯,身子稍稍紧绷起来。
孙大与孙二暗暗对视,冷笑€€一声,獠面顿时€€狰狞了十倍,刀锋忽已亮出:“燕相早料到有贼子来蓟州怂恿坏事,所以特命我€€兄弟二人来取尔等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陶知远觉得自己眼要瞎了,见刀朝自己砍来,忙闭眼大声惊呼:“救、救……救命啊!!”
商珠皱眉向后一避,那大刀砍断了银簪,乌发尽数散了下来。
在场的舞女与宾客一时€€惊慌失措,见要杀人,纷纷厉声喊叫着跑开了。
商珠似有准备,拼尽全力掀翻了案桌,又€€砸碎了案上瓷碗,将€€碎渣一并丢在了那两人身上。她瞥了眼身旁,咬牙去抓住地上陶知远的衣袖,往后急退了几步。
燕飞捷见势,只冷冷拧眉看着,不为所动,倒是有些€€诧异她的胆魄。
孙家兄弟的刀冷不留情。他们做惯了光天€€化日杀人灭口的事,何况商珠与陶知远是文弱书生。
陶知远哭丧着大喊:“燕飞捷……朝廷命官要死于你蓟州刺史府!你、你该当何罪!还不救、救……”
燕飞捷闷哼没€€理€€。
又€€是一刀,商珠臂上负了伤,已要撑不住了,她见势态危急,便厉声喝道:“没€€人能比他的权势与大计更重要!今日他能不远千里杀学生,明€€日杀的便是儿€€子!后日便是€€€€”
燕飞捷心神一动,额上忽有两根青筋隐隐跳动,他犹豫了起来。
不容他多想,孙大的刀旁不知从何处跑出来一个哇哇啼哭的孩子,那正是燕飞捷的五岁小儿€€。
“住手!”
燕飞捷心提到了嗓子眼,哪知这孙家兄弟并未顾忌孩子性命,仍在筵上挥舞大刀。
他猛然震惊,没€€再犹豫,当即沉声一喝:“府兵何在?还不给我€€速速拿下这二人!”
……
荒诞的筵席散后,商珠与陶知远没€€再见到燕飞捷,被安顿在了驿站。
陶知远尚有余悸,面色如灰,见着商珠的伤势,又€€焦灼地在屋内踱步,“商侍郎,要不我€€们还是跟皇上请命,早些€€回京吧。”
商珠失了血,气色不好,勉强朝他笑€€了笑€€:“还早着。”
“且不说€€这差事难办成€€,”陶知远叹息,说€€:“再拖着,你我€€的命都€€得要丢在这!”
“陶大人稍安勿躁。燕飞捷是燕相的独子,他这些€€年€€被逼在蓟州当刺史,不得擢升。可他是个识大体的人,就是心中有不满,也知道其中的利弊轻重。燕相病重,他是断断不会贸然回京的。”商珠说€€。
陶知远跺脚:“就是这个理€€啊!早知劝不动,我€€们又€€何必来冒这性命之险啊!”
商珠一笑€€:“皇上也没€€说€€非得让我€€们劝燕飞捷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