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144章

于是他们须得谨慎,对外€€称林珙只是中了暑,至少这风头€€能压几日便压几日。

……

林珙后半夜陡然惊醒了,颈后的枕头€€湿了一片,隔着厚厚的帘帐,他看€€不清楚那头€€陪同的人。

姜熹在椅子上快睡着了,声音很远:“珙儿,觉得如何了?”

宫人裹着面纱给他端来了水,林珙看€€了一眼,没要水喝,又看€€向那模糊的人影,压着喉咙里蔓延的哭腔:“让母后操心€€了……已觉得好一些了,只是,只是还有些乏累。”

姜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可语气冰冷,仍无半点怜爱:“母后知道你这几日累坏了,头€€一年在南边过€€夏,耐不住这边的暑气,发了暑热之€€症也是难免,过€€几年便会适应。有母后与吴将军,前€€朝之€€事你不必担忧,这几日只管好生歇息。”

林珙看€€不见姜熹的脸,只能听见她头€€上的珠翠繁重。他轻轻“嗯”了一声,眼前€€不觉蒙了一片湿漉漉的雾。

天将亮了,姜熹又跟御医嘱咐了几句,便打算起身出去,与群臣交代事宜。

林珙听见脚步声远了,无力侧着脑袋,木然盯着飘垂摇摆的帘帐。他隐隐觉得,这些东西快要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仿佛是在提前€€祷祝他的驾崩。

可再令他不适的东西,他也不会反抗分毫,顺从几乎成了他的天性€€,常常就如同一个死€€人一般。

下一刻,帘帐忽被掀开了。

柳佑独步走到了龙塌边。

林珙一顿,神情才添了一分生气,哑声道:“柳太傅……”

柳佑没有带面纱,蹲了下来,掏出帕子擦了擦他颈上的汗,柔声说:“皇上,臣在。”

不知为€€何,林珙眼眶中的泪当€€即溢了出来,他止不住怯懦地€€抽泣:“朕是不是染上了疫病,快要死€€了。”

柳佑一笑,安抚道:“皇上得的并非疫病,也不会死€€。世上庸医太多,世人又容易被蛊惑,只要皇上心€€中澄澈如初,不必理会其他人说什么。”

柳佑又给他倒了水。林珙喝得很急,险些呛着了。

林珙喝过€€水,平静了不少,可眼底又莫名生出一分委屈,“朕要是真€€得了疫病,柳太傅还会来看€€朕吗?”

柳佑被问住了。

邺京的疫病乃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场局,根源是毒药所致,压根没有什么疫病泛滥。他不知道魏绎用的是什么方法,哪知竟把自己扔到邺京的炸药,又重新扔回了三郡,且干净利落地€€扔在了他们的皇帝身上。

林珙是当€€着众目睽睽发病的,这次的风声注定不好藏,南殷朝廷会不可避免地€€会成为€€众矢之€€的。

实际上,他们已经焦头€€烂额了。

查毒药、稳民心€€,这才是王朝统治者眼前€€亟需忧心€€的事。

可显然,他们的这位小皇帝平日装得再像个知进退、识大€€体的大€€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他所真€€正关心€€的,是他做了功课后有无人肯定他,生了病有无人心€€疼他。

病中的孩子喜欢撒娇,林珙见他沉默不语,性€€情也不似平日那般,不肯罢休,糯糯低诉:“柳太傅,你不知道,朕方才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柳佑回过€€思绪,拢了拢他的发,安慰笑说:“皇上梦见了什么?不妨跟臣说说。老人家都说,只要将噩梦说出来,就不会怕了。”

林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也笑了笑:“可朕一看€€见柳太傅,便忘记噩梦里有什么了。”

第102章 蚊子 “告诉朕实话,你是痒还是寂寞?”

邺京已连着三日没有€€新发病的人€€。虽尚未找到对症之€€药,可所幸这毒本就属于慢性,毒性不算凶猛,已有€€不少考生在医官调养下逐渐康复。

魏绎命司谏院的谏官于城中四处体察民情、遏制流言,另让中书省每日在左安门前发诏,通报京中病情,以安定人€€心。

尽管如此,林荆璞还不能€€放下心。他已有€€半个多月没回宫了,仍在承恩寺坚守着,每日与山上官员军民同吃同住,亲监大小事宜。

今日一早,林荆璞便去点对了新入库的草药,又探望了寺中仍未痊愈的考生。早晨备着的粥饭,一直到了午后才喝了几口。

汛期将出,烈日当头€€,林荆璞临时将办公之€€地临时腾挪至了寺中的一颗古树下。据说已查到了在四方馆下毒之€€人€€的一些眉目,他原本要在此候着曹问青的消息,可这几日乏累过度,一躺到凉椅上,便睡了过去。

傍夜蝉鸣聒噪,好景不长,林荆璞又被几只蚊子给叮醒了。

夜幕初临,曹问青没到,倒是等来了魏绎。

林荆璞睡眼惺忪,失神看€€了他一会儿,眼梢迸出淡淡笑意:“皇上屈尊大驾,怎么€€不早知会一声,有€€失远迎了。”

魏绎穿着一袭黑色单衣,头€€顶戴竹编草帽,身边也没带人€€,一看€€便是从宫里偷溜出来的。

这树下只摆了一张椅子。

魏绎一把挪开了案上的文€€书,翘腿坐了上去,俯身一笑,用€€不正经的口吻说起正经话来:“宫外灾病肆虐,朕心系天下百姓,心中惴惴不安,便想着亲自过来督查,既是要督查,那怎可让你提前准备?就该出其不意的才好。”

林荆璞迎上他炙热的瞳,若无其事地在他大腿下抽出一张还未及送下山的奏报:“每日都€€有€€两封像这样的奏报送进宫里,何曾耽误过正事,邺京的病情眼看€€就快熬出头€€了。你如今还来督查,是不放心我办事,还是信不过我人€€品?”

魏绎笑而不语,良久,他才摘下草帽,挡住林荆璞的半张脸,凑到那人€€的耳边低声答:“深宫寂寞,朕只是想来见见你。”

林荆璞一笑,从容推开帽檐,将魏绎也推远了些:“原以为是你这几日忙着对付三郡,才疏忽了别的事。”

三郡的事,魏绎没跟林荆璞商量过,如今听他提起,不觉有€€些心虚,又故作€€轻松道:“南殷让上千学子染病,误了邺京科考,还有€€人€€因此无辜丧命,他们该自食其果。”

“柳佑手段阴狠,且胆子够大,这堆烂摊子踢给他处置,是理€€所应当的。”林荆璞说:“可你没有€€跟百姓坦白实情,将错就错,把下毒之€€事当成疫病,是有€€别的私心吧?”

三十年的凉州鼠疫足足蔓延了三年,死者不计其数,整个凉州犹如人€€间炼狱。当年,便有€€人€€批判是大殷朝廷无能€€,致使这场疫病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可同样是鼠疫,魏绎只用€€了半个月,便控制住了城中蔓延的速度,让死伤之€€数降到最低€€€€这无疑是让天下臣民于他的朝廷刮目相看€€的好机会。

启朝没有€€百年基业,维系朝廷的枭臣又已死去,以魏绎眼前的处境,他要让朝臣齐心抵御外敌,光靠帝王心计还远不够,他必须要做出一些实绩,得到天下百姓的拥戴。

光复科举的本意也是如此。

恰恰是因为柳佑下毒陷害,反而有€€了一个比科举更为切实的机会摆在眼前,魏绎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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