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虑得比林荆璞还多。裴凡的€€身份特殊,林荆璞但凡是要插手去处置审查这个人,需要顾忌的€€不光是这桩案子。况且真如曹问青所€€说,按照律法€€去审办,可林荆璞是得依照启朝律法€€,还是殷朝律法€€?
唯有自€€己出手解决,棘手的€€肉刺才不会扎到林荆璞的€€掌根。
林荆璞抬眸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个人,我想亲审。”
魏绎犹豫:“他不会卖你情面,倒不如让他咬朕,左右不过一只疯狗。”
“疯狗多是丧家€€之犬,这条栓狗的€€绳我至少还摸过。”林荆璞语气很淡:“裴凡十年来清贫守志,人虽执拗,可也只是写诗出书,不至于要人性命。柳佑能操纵他办这样的€€事,光靠金银打动不了,说到底还是与我有关。”
两人对视,如炬与似水的€€光芒交错,最后都化作了一滩糜烂的€€情愫。
魏绎成了总是服软的€€那个。
林荆璞已€€有些累了,趴着身子便睡了过去,薄薄的€€衣衫里空空荡荡。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减魏绎还在替他清理。
林荆璞声音又低又倦,悄悄把上他的€€腰腹:“明儿一早不回去上朝么€€?”
魏绎俯身一笑,往外丢了帕子:“正是因为一早要上朝,从承恩寺回宫得半个多时辰,早晨等€€不及你醒来,朕便得走了。”
林荆璞觉得他这番言论像个孩子般幼稚可笑,却也弯着眉眼€€,迎合着与他又亲了一番。
难分难舍,倒叫他不困了。
两人隔着被褥窃窃私语,熬着不睡,仿佛这夜色永不会消退,他们永不会分离。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对林珙下€€的€€手。”
魏绎咬耳调笑:“这天下€€还有你林二€€爷猜不出的€€计谋么€€?”
林荆璞笑了笑:“若是我来做,费点€€手段与时间,也总能做成。南殷朝廷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幼帝、毒后、权臣全系在一艘飘摇欲坠的€€大船上,他们如今承受的€€,不比亡国时更少。你见缝插针,早早安排人手进去凿开这船的€€缝隙,还能安插一个如此€€可信可靠之人,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大殷诸臣在三€€郡躲避了多年,他们这帮人的€€防备心如同千年乌龟的€€外壳,里头藏的€€都是谨慎至极的€€心思€€。
魏绎要在三€€郡布局安插人手,比在邺京要难上不少。至少林荆璞自€€认为做不到。
林荆璞继续发问:“我更不明白,你既然都可以到了对他下€€毒的€€这一步,为何不把剂量翻几倍,直接将他毒死,一了百了?”
魏绎恣意一笑:“朕要是真毒死他,三€€郡那帮人六神无主,到时又要请你回去当皇帝与朕作对怎么€€办?”
林荆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正经得问:“魏绎,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魏绎缓缓沉了一口气,面上仍是笑着的€€:“朕要是真有能耐在三€€郡安插底细,首先得把柳佑杀了,而不是林珙。那碗毒,其实€€是林珙自€€己喝的€€,他当然不会给€€自€€己喝下€€致死的€€量。”
林荆璞一惊:“你竟跟林珙做了交易?可他凭什么€€会与你……”
“就凭朕经历过与他一样的€€事。那样的€€环境之下€€,你坐得再高,目光都不会长远,比起外患,手中的€€权利比什么€€都重要。他需要一个契机,与他的€€母亲宣战。”
林荆璞眉头愈紧,仍觉得有哪处说不通:“这怕是还不足够,他可有跟你提什么€€条件?”
“去年水灾在南边泛滥,五月播种€€中稻的€€种€€子不足,他张口便跟朕要了二€€十车。”
魏绎无奈笑了一声,又说:“朕总觉得,林珙压根不像个九岁的€€孩子,他若是再早个十年出生€€,没准还真的€€会是下€€一个林鸣璋。”
第104章 佳话 “他们本是一出君臣佳话。”
魏绎赶早动身回宫,不多久,林荆璞也起了。
曹双驾着马车到了承恩寺后门的竹林中。
林荆璞没拿伞,迎着檐下的细雨,穿过无€€人小径,上了那辆马车。
裴凡蜷在车内,似乎一夜未睡。他面部消瘦得仿佛画中的骷髅骨,眼珠子深陷下去,宛如一口死去的枯井,深不见底又干涸无€€趣。
他一眼便认出了林荆璞,双耳不禁一红一紧,但很快又松懈下来:“草民卑贱之人,怎敢劳烦二爷挂齿?”
林荆璞面如芙蓉,鬓上还沾着半湿不干的雨珠。他让曹双先给裴凡松绑,稳稳地在裴凡对面坐下:“裴先生是个志士,我未能早些得识先生,实属遗憾。”
裴凡苦笑了一会€€儿,笑€€声钝而冷,又道:“实不相瞒,草民多年来常常噩梦困顿,唯一欣慰的便是能梦见自己在长明殿中得二爷召见,高谈时政、施展抱负。如今也算是圆了夙愿,只可惜未赶上好时候,二爷既已弃殷向启,不知是草民有生之€€幸,还是不幸啊。”
林荆璞捏着扇柄,淡淡一笑€€:“其实我曾与裴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见先生与几个书生在船舫上争执扔书,呼天抢地之语,的确发人深省。可这不该是你下毒戕害同仁的道理。”
裴凡一顿,嗓子止不住地低沉:“他们仕异朝、侍启帝,并非是我同€€仁!”
林荆璞看了他一眼,显得愈发沉静:“士族以满腹经纶之学深于黎民百姓当中,历朝历代都最为清醒,也最为固执。我知晓裴先生坚守本心,贫贱不移。只是南殷朝廷当下的局面并不见好,姜太后与吴氏专权,新帝孱弱,朝廷重武功而轻文治,将赌注都押在了军队上,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战胜启军攻入邺京,早晚是空耗基业,光凭他柳佑一人又能有几分胜算?”
“柳清岩不是俗人,我信得过他!”
裴凡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中了林荆璞的套,心中懊恼,起身切齿道:“……你诈我!”
林荆璞一笑€€:“只是闲谈而已,裴先生不必如此紧张。”
裴凡忿忿:“毒是我下的,你只管去跟启朝皇帝说了,将我的人头砍了便是!”
“魏绎不傻,先生矢口否认,也摆脱不了柳佑的嫌疑。”
林荆璞将不具名的笑€€意藏在了扇子后头,扇柄轻轻敲打裴凡的肩膀,让他先坐下:“先生稍安勿躁,两国之间的来来往往,又岂是这一桩案子能够掰扯得清的。就算启朝有证据能证明柳佑利用先生设局,毒害考生,伪造疫病,魏绎也不好真提着一纸诉状,就到三郡去抓人。”
裴凡听了,这才将信将疑地坐了回到了原位上,不再轻易与林荆璞搭话。
外头雨声渐大,林荆璞让曹双取了两壶酒来。
他亲自给裴凡满上了一杯,调转话锋,垂眸叹息说:“想必裴先生也当听说过一二,我当日未能回三郡执掌大权,而是到了邺京寄人篱下,并非我心中所愿,乃是局势所迫。此生虽不能完成父兄遗志了,可心底还是十分敬佩如先生这样的忠士,所以今日无论如何,都想着要来见先生一面,以赎罪过。启朝已把这场疫病将错就错,眼下病势好转,民心安定,不需要人再来背负罪名,我当然要尽力助裴先生全身而退。”
裴凡怔怔接过那杯酒,失神良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林荆璞先干为敬,诉苦道:“魏绎留我在邺京并未安什么好心,他是为了折磨我泄愤。可看在这次出力挽救考生病情的份上,向他讨个人情应该不难。裴先生下山后,不必回头,去京郊畹西再见一眼尊夫人,便离开邺京吧。”
裴凡微微惊恐:“二爷怎知我妻子葬在畹西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