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大半日光景,他们才上了山寨,见€€到贺兰钧。
沈悬刚入伍时曾在营中远远见€€过贺兰钧一面,他是€€名门世家出身,位列中郎将€€,却又不是€€同曹、伍一般的武将€€,可谓是€€金相玉质,与€€大殷朝的嫡长公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
十多年过去,主座上那沧桑的男子已与€€从前判若两人,唯有腰间那把剑刻有大殷皇室印,还能看得出一丝往昔的印记。
沈悬稍怔,双手€€呈上书信,他随即见€€柳佑一行人正坐在东侧,手€€边的茶水还冒着烟,像是€€刚来不久。
贺兰钧且搁了筷,扫了眼€€林荆璞的信,目色冷淡,打量了眼€€沈悬,意味不明道:“承蒙旧主信重€€,还惦记着我这农户,既然来了天行|关,都是€€贵客,沈大人先请入座吧。”
沈悬拜谢,还未坐下,只听得柳佑身旁的一名随从阴阳怪气道:“贺兰将€€军,您要是€€嫌我们的诚意不够,只管放明面上来说。这趟带来的金帛钱财不算什么,皇上已答应,此战平定之后定会尽最大力弥补将€€军这十四年来在天|行关受的苦,为贺兰家平反正名,贺兰一族的英名将€€永刻大殷功名册,万世流传,岂不美哉!”
那人说着又斜了眼€€沈悬,嗤笑道:“不承想€€林荆璞居然派了个只会耍弓的箭手€€来,连话都说不利索,这反倒是€€我们南殷欺负人。”
沈悬眉头微锁。
林荆璞今早动身时便提醒过:柳佑许是€€也会派人来招安贺兰钧,以打破大启与€€南殷眼€€下的对峙。
毕竟以眼€€下情€€势,谁能招得贺兰军为己所用,便是€€锁定了胜局。三郡其他人或许想€€不到以远水救近火之法,跟贺兰钧借兵,但柳佑机敏多疑,未必就想€€不到这一招。哪怕他一时想€€不到,得知€€林荆璞与€€贺兰钧暗有来往后,也定会想€€尽办法搅黄此事。
可林荆璞并未告诉自己如遇上柳佑时又当该如何处置,想€€来是€€要以不变应万变。沈悬心中犯难,思量过后,默默就坐。
贺兰钧没应声,只顾用勺大口饮汤,喝完又开始吃烤好€€的羊肉。柳佑那随从面上尴尬,只得将€€后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心虚看了眼€€柳佑。
柳佑的手€€从炉子上方收了回来,搓了搓手€€心,打量眼€€贺兰钧其人,神€€色温和,笑道:“此事可容后在议。此次皇上派臣前来天|行关,也是€€顾念登基以来,还未曾亲自会见€€过贺兰将€€军,实属憾事。将€€军多年来镇守北境安定有功,皇上心中甚是€€牵挂,时常说起想€€有朝一日将€€军能班师回朝中一叙,按道理说,将€€军原应是€€皇上的亲姑父,关系自是€€与€€外人要不同一些。”
“柳太傅,”贺兰钧打断了他的抬高奉承,推杯道:“三郡前线告急,柳太傅又是€€小皇上的心腹之臣,谋略了得,此刻不替南殷的将€€士们出谋划策击退启军,却要大老远跑来天|行关一趟€€€€”
他话锋一转:“此去路途遥远,不如长话短说。”
山中风雪催得愈紧,盖过了噼里€€啪啦的炉火声,屋内忽静,直至一只健硕的红鹰飞了进来,停落在了贺兰钧肩旁的铁架上。
柳佑眉头稍滞,起身一拜,郑重€€了几€€分€€:“先太子为了保住大殷基业以身殉国,林荆璞却因私情€€将€€家国大义抛诸脑后,孰是€€孰非天下人心中皆有一番明辨,启朝如今仗着强兵欲攻杀我新皇、毁我大殷基业,还望贺兰将€€军能出兵助阵,击退启军,生擒那魏绎!”
贺兰钧握盏呷酒:“贺兰如今不事一王,只为中原百姓守关。殷朝启朝两相争斗,与€€我贺兰钧又有何干?”
“您心中当奉有天下大义,否则又怎会在此坚守了十四载之久?”柳佑加重€€了咬字:“这一战,南殷为的正是€€天下大义!”
“天下大义……”贺兰钧面色渐深,喉间闷哼了一声,说:“好€€一个天下大义,只怕柳太傅口中的‘大义’,多半已成了玩弄权术的遮羞布。”
柳佑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调:“将€€军心坚如磐石,非常人所不能及,在下实在敬仰。可退一步说,贺兰将€€军曾是€€我大殷之臣,贺兰军曾是€€我大殷之军,您手€€下的将€€士无一不是€€殷人,他们信重€€将€€军,才抛妻弃子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尽数交到将€€军手€€里€€,十四年了,难道他们就不想€€回家,不曾思念过亲人么?击退启军并不是€€皇上全部的盘算,为的是€€终有一日能够攻回邺京,让背井离乡的殷人与€€亲人在故园团聚,哪怕,亲人已逝。”
柳佑心绪激动难抑,话间不自觉眼€€眶已红。他向来巧言善辩,可这番话中多少有几€€句真€€心。
贺兰钧看向他,座上之人无一不沉默,陷入彼端深思。
良久,贺兰钧说:“林珙若能这么想€€,他还算是€€个皇帝。”
随后他又看向沈悬,“林荆璞呢,除了这封信外,他可还有别的什么话要你来?”
沈悬不加思量,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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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家中老人病重,这章没写完就发出来了,见谅
第121章 设计 “这棋还差一着。”
天|行关从不留外人留宿。
柳佑裹着大氅,撑伞一路步行下山,瞥见远处的沈悬并无什么留恋,一众人已上马离开。
随从观望之后,也笑脸躬身€€迎了上来:“恭喜太傅,贺兰钧今夜虽未表态,但€€下官觉得,此事多半能成!看今日那沈悬木头€€愣子毫无诚意,哪里比得上太傅情词恳切,贺兰钧就算不出兵援助我们南殷,林荆璞也帮启朝占不到半分便宜€€€€”
柳佑经此一行,心中稍定,可仍面不显色:“竖子诡计多端,林荆璞不至于只让一个哑巴来当说客,他必已离京,你尽快派人寻到林荆璞的住所,仔细盯着。”
“是,”随从心思活络,又叹气道:“只是下官心中有疑,实€€在猜不透这贺兰钧的心思,太傅以为他究竟会€€不会€€出兵南下,如若他真的不出兵,时€€间拖得久了,终究是于我们不利。还是得想办法,让贺兰军偷顺于我们呐。”
“魏绎也不想这场战拖得太久,”柳佑收了伞,望着这漫天苍茫,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倒是许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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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悬跑了五日才回到镇子上的驿馆,回来之后并不见林荆璞,等至晌午,才在驿馆门口€€见他从一辆牛车上下来。
林荆璞去了趟凉州府,来回五日的行程是满打满算,身€€上的衣裳也几日没换了。
他步入驿馆后面的庭院,见沈悬一行人身€€上脏的脏、伤的伤,用目光数了一圈,似是还比先前少了两人。
“二爷,天|行关一带的风雪太大,我们连夜突袭北境查尔哈部,几经险战,算是不负二爷所托,可赵富兄弟与王亦兄弟……他们没能回来。”说这话€€的兄弟面色沉痛,眼睛红了一圈,说着便哽咽了。
沈悬亦面色凝重,给€€林荆璞递上一杯茶。
他们那夜离开天|行关后,贺兰钧随后派人传来口€€信,回绝了林荆璞出兵的请求。
于是沈悬便按计划行事,没有回驿馆,而是承了林荆璞早前的谋划,换上贺兰军的衣服,冒充贺兰军,连夜前往北境离天|行关最近的查尔哈部落偷袭挑衅。
沈悬知道此举的目的只是为了以贺兰军之名激怒北境,点€€到为止即可,砍下了查尔哈一名副将的头€€颅,并未伤及其他。可不想查尔哈的军队很是记仇,硬是追了数十里,因此在逃回的路上折损了两个兄弟。
“诸位兄弟辛苦,”林荆璞嘴角微沉,没有接那杯茶,也不坐下,说:“前线的将士每日都要目睹战友兄弟死去,一旦两军交锋,又何€€止区区两人的性命,南殷之都死伤甚多。诸位冒险夜袭,赵富、王亦兄弟舍生取义€€,都是为了让更多的将士与百姓能够生还归家。”
林荆璞要拜,沈悬等人忙跪下,面露惶恐:“属下全听凭二爷吩咐!”
“贺兰钧的意气全在十四€€年前用尽了,以他如今的脾气心性,若非有外力€€相逼,至死都不会€€带他的兵离开天|行关。”林荆璞说。
有人不解,神色踌躇:“二爷,北境真的会€€趁机于天|行关不利么?若他们回头€€查清缘由,知道并非贺兰军所为,那我们岂不是白白忙活了一场?”
“贺兰钧多年固守在关内,北境内战止息多年,兵马强盛,眼下他们忌惮的早已不是区区八万贺兰军了,而是他背后的整个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