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摆放了一张粗制滥造的木椅和两张铺了一层薄坐垫的梨花木椅,那张做工粗糙的木椅看起来已经用了许多年,甚至沾了点血迹。
胥之明先在一张梨花木椅上坐下了,晏梓则把晚婆扔到了那张木椅上,寻了根麻绳给她绑了个结结实实,这才在胥之明旁坐下了。
“晚婆,是你下的毒?”
“……是我下的。早就下好了的。”
“晚婆,在下也不跟您绕弯子了,您是睚眦的人吧?”胥之明双手交叠,脸上少有的没有任何笑容,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有些吓人。
晏梓觑了他一眼,干脆一言不发地看向了晚婆。
晚婆那盘起的发髻已经有些散了,光看模样简直是个哪家没看紧放出来的疯婆子。
这老婆子挺直了身板,桀桀笑道:“是啊,我是啊。敢问胥公子,您又是哪里跟咱睚眦过不去!”
“听说睚眦于明翰大元伊始开始在江湖上冒头,起初只是些能人异士在明翰四处游荡,招揽信众。因当初目的并未明确,众人只当是个普通的新教。然,这些年下来,睚眦的教主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可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晏梓皱眉道。
“元帝无能,吾辈不过是为天下献身罢了!”
“呵,为天下献身,”晏梓站起身,缓步向晚婆走去,“好一个为天下献身的糟老婆子,好一个为天下献身的乡野□□啊。”
“晏梓。”胥之明察觉到了不对,唤道。
晏梓没顾胥之明的喊声,冷声道:“睚眦教主当真是洗脑功夫一流,晏某着实佩服,这话还请您回头到了地府见着您教主了跟他好好唠唠。明翰一向太平,就算那皇帝再惹人厌,也不至于招致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现如今虽清原公主要嫁到赤鹿磐去,其他也并未有何令人糟心之处。而睚眦教主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天大的野心,这场叛乱谋划了这么多年,个把月大的女婴都能熬作贤妻良母了,也真是辛苦他了。”
“晏梓。”胥之明沉声道。
晏梓一把揪住了晚婆的头发,狠狠说道:“为了这么个混账事究竟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睚眦又得以人血入药,你教中又有多少人为之进了药炉子?!为天下献身为天下献身……百姓不过求一个太平日子!是你们要来作妖!”
“晏梓!”胥之明忍无可忍,精准无误地抓住了晏梓的后领,将他拎了过来,拦在身后,“晚婆,我问你,你杀浸梅究竟是要做什么?!”
“浸梅……?呵呵,浸梅……”晚婆摇了摇头,晃着身子慢悠悠地说道,“我为何要杀浸梅?老太婆我虽然半只脚进了棺材,可杀人这事儿,可是还很利索呢。”
她猛地一抬头,口中竟是已经爆出了汩汩鲜血。被胥之明拦在身后的晏梓愣住了。
她竟是咬舌自尽了。
“……之明,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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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二人在胥家的后院里温上了一壶霂州果酒。
“晚婆一开始就没杀错人,”晏梓低声道,“她一开始要杀的就是露伊。”
“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浸梅会提前知道有人要来杀她?且,她已经流浪有些时日了,既然知道有人要杀她为何不早走……等等!”
晏梓被他这一下吓得差点摔了酒碟。他叹了口气,把碟子放回小矮桌上,问道:“怎么了?”
“晚婆的意思是……她一开始要杀的就是露伊?那浸梅换门牌子作甚?!”
“……我且顺着你的意思理一理,”晏梓回忆了一番,道,“晚婆一开始接到的任务便是露伊。她早早给露伊下了睚眦,睚眦有致麻与催眠功效,因而那晚露伊虽被开膛破肚,却仍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声响。她杀了露伊后,顺势往外跑,以装作是醉香堂外的人行凶。接着她去了乱葬岗,埋了露伊的头发和指甲,掩盖睚眦的痕迹。随后她回到醉香堂,换了衣服……而浸梅换了门牌,要么是她手上也有什么东西,要么是……”晏梓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跟晚婆是一伙儿的,换门牌是为了迷惑我们。”胥之明的脸色变得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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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赶到醉香堂时,前阵子就放回来了的浸梅已经离开了。
离了晚婆的经营,醉香堂的生意萧条,再加上死了人,姑娘们都准备各奔东西了。
二人到了酒楼里,定了个雅间稍作休息。
窗外歇了一只燕子。晏梓抬头望去,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胥家守在外头的一名丫鬟走了进来,道:“少爷,有位姑娘想见见晏公子。”
“见我?”晏梓奇道。
“让她进来。”
丫鬟毕恭毕敬地出去了。不多时,进来一窈窕女子,手持一长笛,向晏梓行礼:“露伊见过晏公子。”
两个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得面面相觑。半晌,晏梓才道:“你叫……露伊?”
“正是,”露伊笑了笑,“小女觉得,该是时候出来了,便来见了。小女名叫露伊,乃是晏公子于钴林盟内燕部新人。”
“你是钴林盟的人?”
晏梓看了胥之明一眼,道:“没什么好瞒的。是,我是钴林盟的,且是钴林盟的燕部主人。我早听盟主说了给我拨了个重要的姑娘,就叫露伊。原想着被杀了的那个是,没想到……”
“那孩子名叫李缨,原应被发配到西疆的,她想到霂州落户,黑户没法子进城,正好我闲着,就让她替了我名字进城了。没想到,霂州竟然也有睚眦的人,真是害了她了……”
胥之明问道:“那,睚眦的那个什么,应该是在你手上?你可知道浸梅究竟是何人?”
“是的,睚眦的情报还在小女手上,那浸梅是睚眦中层的掌人之一,应是来监督协助晚婆的。”说着,露伊毕恭毕敬地递上了一卷竹简。
晏梓接过,摊开了看了。只见上头写了几句话,最后还盖了一个印。
“那是睚眦的私印。这是我从我那后娘房中偷出来的,娘亲早前跟睚眦周旋时早跟我说过睚眦的事情,我便交与钴林盟了。盟主说,您在查睚眦,便让我跟着来交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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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缨被好生葬了。
晏梓跟胥之明一起站在那坟头前时,心中无端起了一股悲凉之意,不禁吸了吸鼻子。
这姑娘是个可怜人,独身一人来谋生路,却未想直接将自己送上了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