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第12章

“你的袜子,绣着春海棠的纹样。那是尚服局宫女才有的服制。”孟旷应道。

穗儿顿时十分懊恼,心道自己还是大意了,没想到身上的衣服全换了,唯独漏了袜子。早知就不该脱鞋烤火了,一下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快回答我的问题。”孟旷催促道。

“我能出来,自然是因为我聪明。”穗儿哼了一声,没回答。

“你为什么会进宫,九年前,你到底去了哪里?我父亲和长兄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孟旷低声逼问道,语气中透出的可怕杀意让穗儿浑身就像坠入冰窟。

“你……你父亲和长兄怎么了?”她害怕地问道。

“当年他们送你去辽东,你现在反倒来问我?”孟旷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是你的父亲和长兄把我给卖了吗?你现在好意思来质问我?”

“我父兄把你卖了???”孟旷吃了一惊。

“我们刚出城没多久,我就喝了一口水囊里的水,后来就没有意识了。等我再醒来,我已经被抓了起来。难道不是你父兄在水里下了蒙汗药,把我卖了吗?”穗儿怒道。

“胡说八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孟旷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怎么不可能,去辽东根本就是个借口,他们只是想在我身上谋利!”穗儿越来越愤怒。

“他们死了!被人暗算死了!”孟旷切齿道。

穗儿浑身一撼,顿时哑然。

前方郭大友好像听到了后面有动静,回头看了一下,喊道:

“十三?没事儿吧,那女人一直在闹?”

孟旷抬臂打了个手势,表示没事,郭大友回了个手势,继续专心策马向前。

“此事以后再谈,等会儿入城,你切勿多言,也别妄想逃跑,老老实实随我们过关。”孟旷冷冷说完,便不再言语。穗儿紧抿双唇,初闻孟氏父子死讯,震惊过后,她此时内心已被悔恨与痛苦占据,根本无心去在意孟旷对她的态度了。

大约未初时分,三人终于赶回京城,从西直门入城。过关时,二人直接出示锦衣卫令牌并加密特派过所,以北镇抚司钦差身份免查入关,策马入城。马上的穗儿被蒙住头脸,只说是情报关键人物,守门官兵不敢横加干涉,连正眼都不敢多瞧,连忙放行。

入了城,郭大友寻了个人烟稀少的角落,与孟旷停下来叙话:

“十三,这女子暂时安顿在你那儿,我先回去复命。她的事,咱们不能声张,得暗中查。你知道,我单身一人住在卫所,实在不方便,还得麻烦你了。”

孟旷点头,表示同意。

“你家小妹没问题吧。”

孟旷忙摇头,表示不会有问题。郭大友了解孟家的情况,遂点了点头,道:

“这边忙毕了,我便去寻你,你看顾好这女子,别让她跑了。”

叮嘱完毕,他便与孟旷分道而行。孟旷携着穗儿一路策马往城南行去,出了宣武门,最后行至校场口,在校场二条后巷的一户人家前停下。孟旷翻身下马,抬起手臂示意穗儿扶着她下来。穗儿在马上颠了这么长时间,身子完全僵了,翻身下马时脚被马镫勾了一下,整个人惊叫一声跌落下来,被孟旷眼疾手快一把捞住,牢牢抱在怀里。

“慌甚么?”孟旷刺了她一句,便把她放了下来。穗儿惊魂未定,围巾下的面庞煞白。

孟旷用钥匙开了院门上的挂锁,先让穗儿进去,自己才牵马进来。这应当是这户人家的后院,有一个不大的马棚,只能容下两匹马。马棚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还挂着诸多的马具。院子东北角有一口井,井的不远处是茅房,正南方则是后罩房。

孟旷栓了马,便领着穗儿穿过后罩房通后院的边门,入了二进院。穿过二进院,过耳房边的甬道,进了一进院。穗儿进二进院时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等到了一进院时,味道已然十分浓郁。一瞧,正堂上挂着个匾额,上书€€€€灵济堂,堂内布置成诊室。东西两侧厢房均是药房。院内此时无外人,唯有药房门口,有一个年轻道士正在煎药。他抬眸一瞧,发现孟旷回来了,不由高兴地站了起来,唤道:

“旷哥儿!你可回来了!”

孟旷不知何时已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挂在腰间。冰冷的面庞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道:

“暧儿呢?”

“小东家在正堂清理货单呢。”

话音刚落,正堂已跑出来一个年轻女子,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猛然一头扑入孟旷怀中,紧紧抱住她唤道:

“哥……”

“我回来了……”孟旷拥着她,轻抚她后背,爱怜道。

二人拥抱了一会儿,随即孟旷松了怀抱,引着孟暧看向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的穗儿,道:

“我带她回来了,这些日子,她会住家里。”

九年过去了,曾经十岁的孟暧已然长成了大姑娘,圆圆的小脸削尖,大大的眼睛也成了美丽的杏眼,儿时的模样还残留在她面庞之上,但她气质已然大变,不再那般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看上去沉静美丽又聪慧睿智。她瞧见穗儿时面庞上一瞬浮现出震惊,旋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从眼底溢出,眸光中已泛起泪花。她紧紧抿唇,最后一言不发扭身离去,入了正堂。

穗儿绞着手指,心下似是压了一块巨石,难受得无法喘息。

“你随我来吧。”孟旷叹息一声说道,音色再次凝上寒霜。

12、第十二章

孟旷领着穗儿回了二进院,开了西厢房的门,淡淡道:

“现在家里大了,空房多,你暂时住这里吧。”

穗儿跟在后面,一大堆的疑问闷在她心中,可她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来。她觉得自己就是罪人,已然不能够再面对孟家人。

穗儿被孟旷让进西厢房,却不防孟旷转身就出了门,并且利落地给西厢房上了锁。

“喂!怎么回事!”穗儿在里面拍门喊道。

“你老实待着,我一会儿回来。”孟旷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穗儿没有再继续拍门,一股子悲怨之气上涌,泪水已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扶着门缓缓跪倒在地,失声痛哭。此时此刻她的心境复杂得难以言表,一方面她对孟家人抱有难以洗清的负罪感,觉得是自己害得他们如此,以她目前所见,孟家似乎只剩下孟晴孟暧这姐妹俩了,那样一个幸福的六口之家,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即便不明细节,猜也能猜出其中的凄惨。可是另一方面,穗儿心中又有万般的委屈悲苦无处诉说,谁又能知道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呢?她们怪罪自己,自己又该去怪罪何人呢?她为了活下来,经历了九年无间地狱般的生活,无人安慰她,无人照顾她,只有自己可以依靠。谎言欺骗、利用奴役、尔虞我诈,好不容易以为就要解脱,却不曾想被命运捉弄,她又回到了孟家。也许,这是上天也要她来赎罪。

她好恨,恨苍天这般凉薄待她,让她自幼孤苦无依,又遭诸多劫难。记忆中的温暖,除了孩提时在养母身边无忧无虑的岁月,就只剩在孟家逗留的那三个月的短短时光。如今,孟晴孟暧对她的态度如此仇恨,就连这仅剩的温暖记忆,也要被夺走了吗?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