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第76章

“白姑娘为何要从南京北上京城?”穗儿替孟旷问道,不过这个问题穗儿本身也有些好奇。

“我是上京来寻人的, 只是我本就是妓,也无其他谋生手段, 入了京也只能从妓。最终人也不曾寻着, 想来此生也就这般了罢。”白玉吟眸中透出一丝悲色, 面上却仍然挂着笑容。

这下问题也不好再问下去了,恐怕这其中有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孟旷与穗儿不约而同地猜测, 白玉吟所谓的寻人, 其实是追着撇下她的某个男子来了京中。她在秦淮为妓,哪里能那么容易脱身上京?怕不是被人赎了身,成了外养妾。但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这个人抛弃不顾, 遂上京寻这负心人。可怜她无别的谋生手段,只能重操旧业。

郭大友是七年前入京的,也就是说白玉吟也是七年前进京。七年时间,她就能成为全京花魁,艳冠群芳,却也是十分不易。这其中有她自己的努力,但恐怕更多的是因为她背后的潞王提携罢。卖艺不卖身只是个好听的说法,恐怕白玉吟乃是潞王独占。

饮茶一盏,白玉吟笑着起身告辞,她接下来要回房继续补眠,傍晚时分她就要准备入添香馆开始新一天的营生。她请孟旷和穗儿在宅中一切随意,有任何事都可吩咐下人们帮忙去做。

孟旷与穗儿谢过白玉吟,白玉吟这便离去。孟旷携着穗儿返回客院,一路上穗儿显得有些沉默,孟旷见她如此,心下略有些忐忑。待她们行至无人处,孟旷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无人在这附近后,她才开口问道:

“还生气呢?”

“我何时生气了?”穗儿反问道。

“人家是主人,我总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罢。”孟旷解释道。

“我明白,所以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她不怀好意。”穗儿轻声说道。

孟旷牵起她的手,笑道:“瞧你这醋吃得,真可爱。”

穗儿面上飞起两朵红云,嗔道:“我……我才没吃醋。”

“还说没吃醋?瞧她这么不顺眼,可人家也没做什么呀,还好心收留了咱们。”

“你这呆瓜!”穗儿骂道,一甩手就撇下孟旷,快步回自己房去。孟旷被骂成了呆瓜,当真在原地呆傻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去追穗儿。她在穗儿房门口拦住了她,穗儿气鼓鼓地瞪着她,孟旷着急忙慌地赔礼道:

“莫气莫气,我不对,都是我不好。我傻里傻气的,就是个呆瓜。”

“哼……”穗儿轻哼一声,推门入了屋,孟旷立刻跟着她进去,穗儿倒也没阻止。等孟旷返身将门闩好,穗儿突然拉住她,把她拉到屋内桌旁坐下,道:

“你觉得郭大友突然把我送到这里来,还让你也跟着一起留下,到底是何用意?”

孟旷蹙眉,摇了摇头。

“你啊,说你是呆瓜可一点也不冤。”穗儿戳了戳孟旷的脑门,孟旷迷糊地抬手揉了揉额头,又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摩挲。

“郭大友可真是个人精,他这是要分化你我,让你移情别恋呢。”穗儿道。

“什么?”孟旷一头雾水,“我移情别恋?他是要我和那个白玉吟好?”

“没错。”

“噗哈哈哈哈……”孟旷不禁笑出声来,“这怎么可能,我孟旷又不是甚么好色之徒,见了美人就爱,喜新厌旧的。这点,老郭不会不知道罢。”

“就是因为你不是甚么好色之徒、情场老手,所以郭大友才出此招。因为你在感情方面实在是白纸一张,甚么也不懂,才容易落入别人一步一步设好的陷阱。郭大友认为你这是见识的女人太少了,家中有了一个女子,就自以为爱上了而不能自拔。如果能让你见识到山外之山楼外之楼,让你开了眼界,你就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了。”穗儿解释道。

“但我可不就是爱上了而不能自拔,只想在一棵树上吊死,绝不想什么山外山楼外楼嘛。”孟旷弯唇笑道。

穗儿抿了抿唇,面上红晕渐深:“休要油嘴滑舌,我和你说正经的呢,你小心点。”

“我这不也是和你说正经的嘛,我不会上她的当的,我眼里没有她。”孟旷认真道。

“真的假的,我看你好像对她挺感兴趣的。”穗儿嘟囔着说。

“没有,这可真是冤枉啊。”孟旷叫屈道。

“她夹菜给你吃,你还吃得那么欢。”

“那是因为我真的饿了,反正不吃白不吃嘛。”孟旷笑道,“但我还是适合吃蔬菜,我喜欢吃蔬菜。”

穗儿被她逗笑了,不禁又嗔了她一句:“讨厌鬼,往日里不见你开口,在我面前倒是挺会说。”

孟旷将她的手捧在心口道:“穗儿……你要相信我,我好不容易才和你定下感情,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我完全不相熟的陌生人说变卦就变卦。不仅现在不会变,以后也不会变。不论郭大友的目的是不是你猜测的那般,他挑拨我们之间关系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我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就是赶紧和你一起脱离眼前的乱局,不论是我父兄的事也好,你的事也好,都尽快了结。然后咱们就离开京城,去寻个僻静的居处,种几亩田,过一过乡野的太平日子,可好?”

“好。”穗儿不禁动容,点头露出笑容。尽管她明白想要达成这个简单质朴的目标有多么的不容易,但她还是不希望在此时破坏孟旷对未来的规划和畅想,不论她未来想要什么,她都会努力陪着她,帮着她实现。

孟旷展开怀抱,穗儿倚入她怀中,二人头靠着头,甜蜜相依。片刻后孟旷低沉着嗓音问她:

“今儿什么时候醒的?昨晚睡得好吗?”

“嗯,还成。就是没有你在的时候睡得好,老是想你,想得心口犯疼。”穗儿轻声道。

孟旷闻言心都要化了,忙道:“那今夜你也别顾忌那么多了,干脆来我屋里一起睡罢,或者我来你屋里都成,大不了晨间我再起来回去。也不要怕谁议论咱俩,反正你已然是我未来的妻子,是我要娶进门的人。”

“这……还是不好吧,在别人家里,咱还是低调些。就算咱们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这里毕竟是人家家中,咱还是要顾及主人家的名声的。”

“唉……好罢。”孟旷叹息,不得不说穗儿说的还是有道理的。这里是白玉吟的私宅,未婚“男”女在白玉吟的私宅中过从甚密,确实并不大合适,对主人家的名声会造成一定的影响,即便他们是秘密隐藏在此,无外人知晓。不过孟旷更不希望的是引起白玉吟的反感,若是惹恼了主人家,不知会遭遇怎样的不测。非常时期,人在屋檐下确实要谨言慎行。

“晴,我现在有些迷茫,不知该怎么办了。方铭已被证实并不可信,那么张家第五子张允修在大同的消息也就不可靠了。我本来是想去寻张允修的,眼下却被郭大友囚在此处难以脱身,除了你,我都不知该信谁才好。”穗儿轻声说道。

孟旷沉吟了片刻,问道:“为何方铭会告诉你张允修在大同的消息?他是不是当真想把你引去大同?”

穗儿想了想,道:“莫非方铭想要把我带去大同见什么人?可是方铭不是郑家的人吗?又或者是郑家在大同有什么人?”

“大同乃是山西首府,山西目前的巡抚兼按台乃是吕坤,他素有清名,刚直不阿,不大像是会与郑氏为党的人物。不过他还兼着陕西的右布政使,管着一部分陕西的事,魏学曾作为陕西三边总督和他少不了要有来往,这似乎不是巧合。我觉得,若是要说大同有什么人会牵扯到这件事里来,也就只有他了。”

“晴,你可还记得前年,也就是十八年时,陕西那里就闹过事?好像是顺义王扯力克帮着火落赤部发动洮河叛乱之事。”

“对,你说的没错。”孟旷回忆道,“北元政权这些年来的实际掌控者乃是俺答汗的王妃三娘子,她手握兵权,一心归顺,促成边境互市友好。为了稳定部落局势,不惜多次被€€,连续嫁给继子黄台吉,继孙扯力克。扯力克不安分,十八年秋联合火落赤部向西进犯洮州,杀死了临洮的两位副总兵。彼时朝中想任命戎政尚书郑洛为经略七镇总督,但被郑洛坚辞,后来才起用了魏学曾,这还是阁臣王锡爵的举荐。

郑洛彼时主张议和,因他与三娘子私人关系甚笃,边境互市也是他多年努力之成果,不愿就此付诸东流。但魏学曾乃是强硬的主战派,主张要打。二人意见不合,发生了严重的分歧。魏学曾拉拢了陕西巡抚叶梦熊,抨击郑洛玩忽职守。郑洛却与三娘子合力,促成了扯力克放弃攻打洮州撤兵。不曾想魏学曾听信谣言,认为扯力克明着撤兵,暗地里还留了两万人马在嘉峪意图不轨。他立刻上疏朝廷继续发兵,并得到朝中大量附议。王锡爵看出不对,有些后悔举荐了魏学曾,还书信批评了叶梦熊。

兵部尚书石星洞悉局势之变,魏学曾的上疏最终未曾得兵部支持,反倒是郑洛被召回商议宣府、大同防务。明眼人都看出来,扯力克已经东归,宣府、大同防务遭到威胁,根本与嘉峪无关。后来这件事闹得不是很愉快,陕、晋之间因用兵之事和粮饷分配问题起了矛盾,最后朝廷不得不让吕坤兼了陕西的右布政使,居中调停总务,才算是平息了争端。

这件事后,陕晋之间存了点疙瘩,魏学曾与郑洛水火不容,吕坤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加之后来河套回部首领唐兀€€明安完成互市后还变本加厉要求赏赐,被魏学曾强硬斩杀,挑起西北兵祸,魏学曾在朝中其实引起了不小的非议。可他居然还得了赏赐,加封太子少保,很多人猜测他实际上有着郑氏做后台。”

“这魏学曾是致仕后被二度起用?我记得他早年间似是与张太岳不合而致仕。”穗儿仔细听完孟旷的叙述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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