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第203章

“按照你的说法,那夜的狼嚎声是舒尔哈齐告诉你,他带了人随在锦衣卫身后,并进行包抄。他们这是打算袭击锦衣卫把你劫走?”孟旷挑眉,语气有些不屑道。

张允修嗤笑道:“怎么可能?那夜的狼嚎只是舒尔哈齐告诉我他确实带人潜伏在锦衣卫队伍外,所谓‘包抄’的意图,在当时的境况下,实际意思已经发生了变化。那日清晨还有鸡鸣之声,你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鸡鸣之声才是关键,长鸣三声代表初三,短鸣五下代表寅正时分,舒尔哈齐向我传达了时间,告诉我按照计划行事。”

孟旷不再言语,将目光投向了穗儿。穗儿与她短暂对视了片刻,孟旷从她眼中并未看到任何慌乱,于是孟旷自己也慢慢镇定了下来。她方才怒极攻心,是落入了张允修的陷阱了,这家伙准确把握到她的软肋,一击即中,一下让她乱了方寸。现在她回过味来,这厮的威胁,也并非不是没有破解之法。他的威胁看似十分可怕,但都要建立在穗儿和孟旷会相信他的基础上。而他很有可能只是在虚张声势,因为他无法证明各大城镇存在他所说的那些会张贴布告的人,他只是利用了孟旷和穗儿的忌惮之心,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要破除这个威胁,其实就是要证明张允修没有威胁她们的能力,她们不必急于回答张允修,只需在这两日之内想办法搞明白他说话的真假。

不要陷入不必要的恐慌,那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让自己受制于人。孟旷暗自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此番上战场孤注一掷,她确实精神太紧绷了。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果不其然,穗儿使出了“拖”字诀。

张允修面色阴沉地道:“我劝你们尽快做出决定,从这里赶到广宁,还需要一日的路程,你们还需要等待逃跑的时机,应对逃跑失败时的追击,这都需要留足了时间,你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了。”

穗儿笑了笑,拉着孟旷率先往门口走去。孟旷侧首,用眼角余光看张允修,这人面色依旧阴沉苍白,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变化。他的城府很深,孟旷和穗儿都很难完全看透他。但孟旷此时却并不觉得他有多么高深莫测,她反而觉得此时的他是在虚张声势。他此时已经显出了着急,不禁让孟旷愈发加深了怀疑。如果这当真是张允修使出的虚张声势的计策,孟旷和穗儿如果不能被他当即唬住上套,那么他此计的效用就会大打折扣。

穗儿开了门出去,孟旷跟着步出,并带上了门。江云平与郭大友一直守在门外,见她们出来,二人投来了询问的眼神。孟旷示意郭大友与江云平去别处谈,江云平于是立刻唤了两个锦衣卫军官守住张允修所在的值房,他们四人则沿着辽东都司的中庭去了另一侧的议事堂附近,进了议事堂附近一处空着的会客室。

孟旷和穗儿将方才张允修对她们说的话近乎一字不落地告知了郭大友和江云平,末了穗儿问江云平道:

“江百户,广宁驿那夜,你半夜出屋,可是张允修所说的,出去探查狼嚎的来源?”

江云平回答道:“没错,当夜我确实听到了狼嚎声,我觉得不大对劲,于是出屋去探查,但可惜,外面漆黑一片,寒风凌冽,我什么也没查到。我离开屋子时,把正在睡着的周进同叫醒了,我回来后他告诉我,张允修一直躺在床上没动,没有任何异常。”

孟旷则问郭大友道:“老郭,你觉得这厮的话有几分可信?”

“他说的那个张贴布告的事儿,可能性很低,但不是没有可能。”郭大友捻着胡须思忖道,“十三,穗儿姑娘,云平老弟,稍安勿躁,咱们先推演一番。由于我们不能忽略那很低的可能性,那我们就用最坏的情况来做打算。假设这厮说的是真的,那我们不妨反推他的思路,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在与你们谈判之前,不会没有考虑到无法恫吓住你们的情况。可以说,你们会有很大的可能将此事告知给我们知晓,然后与我们商量该怎么办,而并非是瞒着我们当真帮他逃跑。假设他是以此为前提来做打算,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锦衣卫高层在得知舒尔哈齐就带着人尾随在锦衣卫身侧,并且在广宁城做了部署,那么锦衣卫会怎么做?本身我们这支队伍前来辽东的深层目的就是找到万兽百卉图,眼下张允修在我们手中,又知道了舒尔哈齐就在广宁城中接应他,那么我们最大的可能就是将计就计,杀广宁城一个回马枪,利用张允修抓住舒尔哈齐,并要挟努尔哈赤交出万兽百卉图。

“广宁城有埋伏,他是想不露痕迹地引我们上套?”江云平立刻道。

孟旷拧眉思索,没有急于回答,穗儿却反驳道:

“不对,没这么简单。锦衣卫就算去了广宁,抓住了舒尔哈齐又能如何?很显然广宁城围困不住锦衣卫,建州女真在广宁没有那个武装力量。除非李成梁出手,引兵对付锦衣卫,但这不可能,李成梁还不至于起反心,杀锦衣卫这种大事,对他来说是非常不必要的,且会引来极大的麻烦。努尔哈赤是个狠人,就算他的弟弟和军师都落在锦衣卫手中,他也不一定会交出万兽百卉图。”

“他这是在转移锦衣卫的注意力?把锦衣卫的注意力移到广宁城中,莫非接下来在辽阳会发生什么事?还是说我们马上要去的前线九连城有什么情况是他不愿让锦衣卫知晓的?”孟旷提出了另外一个思路。

郭大友突然眼前一亮,道:“沈惟敬眼下就在九连城中,他前不久结束了与倭寇的第一轮谈判,不日就将第二次赶赴平壤去见小西行长。如果我们能按时抵达九连城,恰好就能与沈惟敬见面。”

“他不想让我们见到沈惟敬?为什么?”江云平有些困惑。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张允修为什么要去嘉善和平湖?他到嘉善和平湖有多久了,那都只是他的一面说辞,除了他和他的同伙没有人清楚知道。他独自一人去了平湖,把舒尔哈齐等人留在嘉善做事,做什么事?他又去平湖做了哪些事?只是去了九龙湾吗?都尚不明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平湖横空出世了一个沈惟敬,一介布衣被封为游击将军,派往大前线与倭寇谈判。这其中,恐怕当真耐人寻味啊。”郭大友道。

众人细细思量,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超忙,这章都是挤时间写出来的。明天又有可能没办法更新,如果我没有在wb发通知,那么大家还是照旧傍晚来看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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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第一百八十章

郭大友给穗儿和孟旷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反应过来, 张允修此番话中有一个巨大的破绽,如果细细思量,我们很容易就能推出那一番所谓部署各个城镇的暗线之言乃是谎言。张允修说布告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人员也是一早就安排好的。有多早?最早应该不会早于穗儿出宫罢。张允修应当是在穗儿出宫前后从北方南下的, 此前他没有机会接触深宫中的穗儿,如何能确认穗儿就会出宫?更无从知晓穗儿与十三的关系,他怎么能认定穗儿就会与十三在一处?还在布告之上写明这一点?”

“对啊!”孟旷猛然反应过来,“我与穗儿重逢乃是巧合中的巧合, 但张允修似乎一直误会我们俩从未断了联系?他似乎一直认为穗儿能出宫是老郭你和我的暗中协助。”

“呵呵,你这傻丫头, 那厮一下打中了你的要害, 可把你吓傻了?”郭大友不禁笑出声来, 又看向穗儿,道,“穗儿姑娘, 你如此聪慧,也没反应过来?”

穗儿摇了摇头,道:“我当然考虑到了这一点,但我认为张允修要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就算布告之中无法事先写明那些内容, 但我和孟旷毕竟早已暴露,张允修如果在发现我的踪迹,并摸查出你们的身份后,就与舒尔哈齐安排好了后续的计划, 他们完全也有可能做到将我与孟旷, 还有万兽百卉图的事广而告之。毕竟我们无法确认张允修是否在内地建立了情报网。”

郭大友再度否认道:“即便有,传讯的效率也跟不上辽东这里的变化。消息的传递若没有官方的传驿,哪里能传得那么快?锦衣卫常年在各地都建立了密集的情报网, 且定期会在各地清理多余或可疑的组织团体,我不信刚刚从辽东起来没几年的建州女真有这个能力在内地各大城镇建立情报网。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敢打赌,张允修有极大的可能性是在吹牛。也许他确实在内地有人手,但必然规模很小,我推测最多不超过五十人,否则就要引起锦衣卫各地巡勘所驻点的注意了。要想做到他口中那种广而告之的程度,是根本不可能的。”

江云平也道:“这一点李姑娘大可放心,锦衣卫每年都要联合官府清理隐藏在各地的民间团体组织,传讯网这一要务一直牢牢抓在锦衣卫手里。”

穗儿听闻郭大友与江云平这么说,虽然心中仍存疑虑,但重重顾虑总算打消了大半。她缓缓露出笑容,看了一眼孟旷,然后才问道:

“郭大哥,为今之计当如何?”

郭大友笑道:“将计就计还是要试一试的,不过,九连城那里也要加紧派人去,最好要先拦住那个沈惟敬。我看,就分头行动吧。你们一会儿就答应张允修的要求,回答他的时候如果他问东问西,你们尽量不作回答,不要让他获取到关键的讯息。我会让人加紧对他的看守,确保他无法向外传递消息。只要他不傻,他一定能看出你们将他与你们私下谈判的内容泄露给了锦衣卫知晓。届时,你们先带着他往广宁去,我会带一小队人马随在你们身后接应你们,不论广宁是不是有埋伏,在你们之前,我会先派江云平去探路,用飞隼传讯给你们,你们好把握广宁城中的动向。罗千户会帅一队人马即刻赶往九连城,截住沈惟敬。剩余人就留在辽阳接应。”

郭大友的安排稳妥,众人没有异议。商议已定,众人便即刻展开行动。孟旷与穗儿商量了一下再见张允修后的说辞,算好时间,在当日(十一月初一)的夜间酉正刚过,上门去寻张允修。而一个半时辰前,江云平已经带着锦衣卫专门训练出来的飞隼赶赴广宁城探路了。

穗儿假意将屋内看守张允修的周进同和另一位锦衣卫引了出来,孟旷则趁机进去,拎着张允修的胳膊就将他拽出了房间。

“立刻跟我走!”她言简意赅,贯彻郭大友的叮嘱,绝对不与张允修多€€嗦半个字,不让他获得任何多余的信息。而张允修也非常反常地并不多问一个字,他全程都维持着静默,除了喘息有些急促之外,任由孟旷带着他往马厩而去。

孟旷携着张允修抵达马厩前时,穗儿也从另一侧绕了过来。三人会合,孟旷牵出张允修、自己和穗儿的马,按照老办法,将张允修的马缰控制在自己手中,让穗儿在后方看着他,三人列成一纵,即刻从辽东都司的后门出去。

三人在凛冽如刀的寒风中一路向西疾驰,马蹄踏雪翻飞。今夜天际薄云浮动,有银月高悬,视野不算一片漆黑。他们靠着微弱月光在雪地上的反光前行,一路静默,无人说话。

广宁城在辽阳的西面,快马要骑大半天的路。夜色之中赶路,只觉得万物阒寂无声,连野外飞禽走兽的叫声都听不见,一切声源似乎都被白雪吸走了。只能听到耳畔的劲风呼啸,和马蹄踏击雪地的哒哒声。

孟旷骑在马上,右手单手控马缰,左手拽着张允修的马缰,领着他的马匹往前跑。她三不五时回首一下,确定张允修还老老实实坐在马上,穗儿也跟在后面。

他们一直奔驰,眼见着天边的光芒逐渐发白,黎明来临。孟旷判断大约是四更天与五更天的交界时,她们沿着绵延千里的长城线,逐渐看到了一座坚实的城堡出现在了眼前。那是广宁城,数日前她们曾在城外的驿站驻扎了一夜,没有进城,直接路过了。

张允修说是要在东门与舒尔哈齐汇合,但她们如今早到了一日,汇合的时间是明日的此时。孟旷没有急着进城,停了马,将张允修拽下马来,用绳索绑缚好,把他丢在了雪地里。然后她自己在附近寻到一片相对干爽的地块,堆了柴木和树叶生火,用挂在马身上的小铁锅煮化了雪水,和穗儿一边烤火休息一边吃干粮、喝热水补充体力。她们一夜未眠,奔袭百里,穗儿眼圈红得吓人,二人面上的皮肤也都冻得发红泛皴。

“喂……给口水喝……”不远处,雪地里的张允修在雪地上趴伏着,站不起身来,向孟旷虚弱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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