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拢霸月 第8章

  不同于外面的灯火浮华,这个房间里素裹银装。

  立柱上披着白麻,梁上悬着祭幛,一对白色的蜡烛正在堂前安安静静地燃烧着。

  白烛前是一个黑底金漆的牌位,上面写着死者的名字。

  晏兮绕着棺材走来几圈,又曲起手指,扣了扣棺材盖,响声叮当如磬,“嘿,真是一口好棺材。”

  他心中赞叹。

  手中的走鬼樊花灯愈发大亮,提示鬼魂就在附近。

  屋里设有灵堂,供奉牌位,按理说新鲜抽离的鬼魂不会距离尸体太远。晏兮在屋子里扫了好几圈,却连个鬼影儿都没有发现,又疑惑又气恼。

  再看那灯,绿光渐渐淡了下去,一抹红意沁了出来。

  忽地红光大炽,满室仿佛蒙上了一层灼灼红纱。

  血光之灾!鬼魂有异!

  “该死,鬼魂要是有个短长,这一趟怎么交代!”

  晏兮警觉,他翻出小窗,于檐上疾行数米,破窗跃进高处一屋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饼哥,阿饼,铁弟,哪个好听?

做好准备,换地图了。

  ☆、琴姬

  屋子里放着一块彩板,上面书写着隆阙朝的“国祭日”——历代帝后薨逝的日子。

  官家规定这一天清平坊的娘子们不能接客,不能公然吃喝玩乐。

  晏兮的夜视能力极好,双目横扫,瞥见紫纱床帐内有异。

  “好哇,老子我第一次拘魂,就有不长眼的脏东西,真他妈晦气。”晏兮收灯,同时双手回探,自袖中握出两只短匕。

  短匕通体漆黑,杀气占尽,小巧可附于臂间,名曰“缦胡缨”。

  一股机锋裹挟,床上那人乍然间寒毛竖起。

  他反映甚为迅速,利爪弹出,“叮”地一声,挡过了袭来锋刃,而后迅速窜到了屋内的花架上,碰倒了一盆白海棠,花盆砸在地上摔个稀碎。

  还没等那人反映过来,一锋又至,自下而上挑刃划来,开出一痕黑雾。

  那人来不及闪躲,被挑在地,他翻身拱腰,四肢趴伏,一对尖尖的耳朵从头上竖起,尾椎处爆出一根火红色毛茸茸的大尾巴。

  同时红气周身,状如重雾,外加尖牙利齿,目光凶厉地盯着对面的人。

  晏兮挑眉蔑笑:“不三不四的东西,化形都不利索,就敢出来丢人现眼,怎么?琴姬不给恩客唱小曲儿,到这儿和死人玩游戏?”

  这正是方才在院子里唱曲儿的琴姬。

  世间万物开了灵智便可修炼。

  妖物修炼一是依靠修身养性,日积月累之下方可得道。

  另有邪法可于短期内增进修为,吸人魂魄就是其一。

  琴姬在清平坊深居简出,把大多数灵力都用在了化形上,加上狐族天生的魅惑能力,在清平坊混得风生水起,也算是远近驰名的一代乐妓。

  她料定自己不能敌,晃着尾尖,惨兮兮地讨饶:“妾身一时猪油蒙了心,行差踏错,以后绝不再犯,妾身从来都是本本份份的好妖呀!行行好,求小郎君饶我一回。”

  “饶你?!”晏兮冷笑一声,指着床上的鬼魂说:“你别跟我这儿吊腰子,我方才要是晚了一步,那个鬼魂恐怕都没有囫囵个儿,你敢耍这个花活,心里就要做个准儿,交个底儿掉。”

  他挑起狐妖的下巴,阴恻恻地说:“看你灵光微晕,没多久就要渡劫,与其那时候死在天雷之下,还不如我现在给你个痛快。”

  屋子里很黑,晏兮的眼睛里闪着微光,光里是无尽的深渊......

  琴姬尖啸一声,红雾弥散开来,她暴起发难,拖着一尾红尘,扑将前来虚晃一爪。

  然后几个扑腾闪动,抢过窗户就要逃之夭夭。

  “还挺能装!爪子不要了就碾成骨灰扬了。”

  一柄短匕脱手而出,划着奇异的弧度,无声无息的没入琴姬后颈。

  琴姬倒地。

  晏兮一脚踩在她背上,弯腰去拔她后颈上的短匕:“什么嘛,真没劲儿,就这身手......”

  他把短匕倒过来,柄头在琴姬后脑勺戳了戳,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你这个妖怪,胳膊拧不过大腿,早知道会一出手就会死,还没有办法抱怨,还不如当一个歌妓,苟延残喘下去。”

  后脑上的风府穴又名鬼穴,在此烙印,散风熄风,碎魂解魄。

  床上的鬼魂已经醒了过来,她见来人下手狠辣,不由得满脸惊恐。

  “郑养养,年二十四,死时时辰为隆阙三年,二月初四巳时,是不是?”晏兮走上前来,没好气地问她。

  鬼魂点点头。

  “那就对了,跟我走吧。”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晏兮挠挠头,思考着怎么向鬼魂解释。

  今日虽是引魂,但按理说,他只算是清河县城隍的朋友,未入冥官仙籍,并非鬼差。

  清河城隍外出,新鲜出炉的鬼魂又需尽快收拘,他才拍着胸脯毛遂自荐。

  自己从前得他救过一命。

  晏兮自问不算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但住在别人屋檐下,房租还是要交一交的。

  “半夜三更,来路不明,我不能跟你走,要是走了,那算个什么事?”鬼魂说。

  “啧,叫你走你就走,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晏兮就要上去拉人。

  “哎呀,你干嘛啊,抢鬼啦,救命呀!”鬼魂挣扎叫嚷。

  晏兮怕一时手重,伤了她灵体,拉扯之间,一抹雪白的后背扑到了梳妆台上,碰倒了一个海兽葡萄纹铜镜。

  晏兮捉着鬼魂的外裳,愣在原地。

  麻烦,凡人的灵体太脆弱,吹不得扇不得。

  “啊,我的衣服?”

  ......

  晏兮眼皮直跳,终究还是耐了耐性子,把衣服扔了回去,“老子我今天心情好,没空和你叽叽歪歪,你要是再跟我甩片汤儿话,惹急了老子谁也不吝,我扒光你衣服,让你光着身体,满大街逛去。”

  晏兮威胁她。

  鬼魂吐着长长的舌头,“真当老娘是吃素的,略略略……”

  她小声嘟囔,一边又穿衣服。

  衣服!

  对了衣服。

  “你也不扫听扫听,不就想知道我是谁?教你个明白。”

  晏兮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展示给鬼魂看,“你瞧,这是狩岳袍,城隍专属,大礼服,仪式感,讲究地很,旁人想都不要想,引魂的时候才能上身。”

  “我是城隍座下……嗯……尉官晏兮,你肉身已经死了,我来带你去投胎转世。”为了增加说服力,他给自己安了个身份,装模作样地说:“你不要贪恋尘世了,速速和我走吧!”

  郑养养见他拿出了证据,也没有太不信,她说:“我是要走的,但是,我蒙冤而死,那个杀千刀的负心汉,说会带我走……一转眼掏光了我的积蓄,我好端端一朵娇花,性命也让他害死,我不忿啊,我气啊,你让我去掐死他……”

  鬼魂张牙舞爪地叫嚣。

  “男人的不幸在于钱权,女人的不幸啊,啧啧,就在于情爱。”晏兮才不管鬼魂有没有冤屈,他看鬼魂相信了自己的身份,很是得意。

  “不行,这里头的规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看了,那人阳寿未尽,你杀了他,算是造业,因缘果报,下辈子你就投不到一个好胎。”

  他上下打量了鬼魂一眼,挑眉讥诮,“你要是再耽搁,误了投胎的好时辰,下辈子你就等着脸上长满麻子,嫁给一个凶巴巴的庄稼汉,三天两头打你,还要你下地干活,到时候,你可没这么好的屋子住,手指甲里全是脏脏的泥土……”

  鬼魂难以接受地摇摇头,双手深深插进了头发里。

  晏兮再接再厉地威胁:“你要是再婆婆妈妈,一会儿我们令君来了,他可不比我愿意听你聒噪。我们清河县城隍身高八丈,面目狰狞,最喜欢抓人下油锅,要油条还是要春卷,就看你的表现了。”

  他一会儿扮白脸,一会儿扮红脸,好话赖话都说了一堆,结结实实过了一把鬼差瘾,总算诱骗鬼魂进了储魂珠。

  晏兮摸出走鬼樊花灯,灯已经灭了。

  魂魄到手,灯也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他旋身跃上了屋顶,沿着雁脊鳞瓦的屋顶几个起落,向县城北的方向掠去。

  ****

  斜月沉沉,星河自亮。

  此时天光还未破晓,深巷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刮到身上的风猎猎地打着衣带,带着早春未褪的凛冽铺面而来。

  晏兮奔行十里后,微微有些出汗,他停在一座高楼上站定,扯松了衣襟,任风灌进领口。

  他没有感觉到冷,只觉一股清凉渗进周身肌理,上下打了一个酣畅淋漓的滚儿,三百六十个毛孔一齐绽开。

  怎一个爽字了得。

  他甩了甩头,左右转了转脖子,折腾一宿的疲倦一扫而空,身上的热意和没来由的烦躁悄然退了下去。

  “硐~”

  一声坚实的鼓声由远及近,在空气里推送起来。

  那是城中心的卧松鼓楼上传来的。

  接着城东西南北的大街上,凌梅、兰泄、欹竹、簪菊四座鼓楼依次跟进。

  随着鼓声一声声自内而外传来,城里的九所寺庙“當~當~當~”地撞响晨钟。

  跳动的鼓声和悠扬的钟声交织在一起,扯下了夜空中的星幕,共同迎接即将从东方喷薄而出的朝霞。

  晏兮一脚蹬在凉瓦兽首上,右手举在眉间,撘了个凉棚,远远眺望。

  清河县在钟鼓报晓中苏醒,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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