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棉阁临街而开,杜梨听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声响,默默在窗户边出了一回神。
粘人精不在,到还显得清静了,天色已晚,若是想要游玩,明天一早再同他去。
杜梨这样想着,转头在卧榻上坐下来,猛地听见榻下咔地一声细响,他一个警觉,旋身掀榻,殉玉剑不身边,杜梨回手拈出瓶中一支栀子,花枝簌簌而抖,花瓣竟不曾落下一片,眨眼间已经和榻下之人过上了几招。
“何人?”杜梨沉声,莫不是什么贼子宵小,方才进门时竟然没有发觉。
那人似乎颇为吃惊,抬手挡了几下,退后几步跃到了一只百宝架上,连忙开口:“哦呦呦,你的人,你的人,令君快住手,我要招架不住了。”
“晏兮?”杜梨不禁疑惑,“你何时进回来的?你在榻下做什么?”
晏兮跃下百宝架,没有回答杜梨的话,径直走向方才放置卧榻的地方,伸手捡起一个漆黑如墨的火石,擦了两下,点燃屋内一只玻璃裙灯,柔和的光影绽放开来。
晏兮端着灯放在桌子上,然后才开口:“方才我进来的时候令君正出神呢,怎地不点个灯,黑魆魆的,我弄掉了火石在找哩。”
晏兮知道其实点不点灯,对令君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这样给身陷身陷囹圄者光明,给彷徨无助者引路的人,自己却是看不见光影的。
他一屁股在床上坐下来,满口幽怨地嘟囔:“令君好狠的心呐,竟然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楼下,我可是害怕地紧呢!”
杜梨觉得他这话好笑,这个乌素羁的棠掌柜,把据瓜州门,横行霸道,强盗手里夺刀,老虎嘴上拔毛,哪里有过一丁点害怕。
晏兮一路上都和杜梨在一起,此时不能和杜梨住一间本来就满腹牢骚,自己在隔壁房间待了一会儿,心中空落落的,简单洗漱一下马上就要来找杜梨。
现在见杜梨不知在忙碌什么,他有些等不及,坐在床沿上晃着腿嚷:“杜~梨~,杜~令~君~”
杜梨回身把那只栀子重新插回瓶中,晏兮耍赖般,又唤:“令君令君令君令君令君。”
杜梨无奈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移一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拿出一块橘子饼,正要给他,想了想又顿住。
“多谢令君。”杜梨正犹豫,晏兮早就看见杜梨手上的动作,知道是要给他的,开开心心地接过橘子饼,塞进嘴里吃了起来,“我一个人被撂在楼下,可是吓坏了,令君就这点补偿吗?”
晏兮最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明明是为了更好的休息才开两间房,在他嘴里倒是杜梨嫌弃他要抛弃他似的。
杜梨不善和别人分辨,只觉这人时常满嘴抛弃,丢弃之语,竟低头认真思考起来,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地不好,已至于他如此不安。
晏兮见杜梨不说话,以为杜梨觉得他贪心不足,想多要安慰又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不越界。
他没有得到之前到还满身毁天灭地的蛮狠劲儿,得到之后反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起来。
野兽收起了锋利的爪子,翻身露出了肚皮撒娇,只为求得主人多一些怜爱。
他凑近一点,摇着杜梨的手臂往回补:“令君别多想,橘子饼也很好,是令君给的都好。”
“你今日已经吃过了,这块若是再要吃完,只怕是要上火了。”杜梨有些担心。
晏兮一旦喜欢吃什么东西,就会吃个够吃个痛快,实在是没有节制。
杜梨叫他控制一下,他嘴里利索地答应,实际上根本管不住自己。
于是杜梨就把橘子饼放在身边,一天一块地给他,免得一包橘子饼很快被他吃完,到时候闹牙疼。
说嘴打嘴。
“哎呦。”晏兮一声轻哼。
“怎么?”
“......”
晏兮感觉牙齿的神经欢快地跳动起来,好像有东西慢慢地在牙龈里动作起来,一开始只是伸伸胳膊动动腿,后来竟然打起架来。
是牙疼。
“没什么。”晏兮嘴上不停,吧唧吧唧。
晏兮的牙疼已经是老毛病了,从小流浪现世饥一顿饱一顿,营养不良反应在牙上,就是牙疼。
他对牙疼泰然处之,而且有点幸灾乐祸地想,“我倒要看看你疼出什么花来!”
杜梨不放心,伸手去拿橘子饼,手指碰到他脸颊的时候,发现他的腮帮子肿地老高。
“晏兮,你这是上火了。”
杜梨终于拿下了那只剩一个月牙的橘子饼,他摸了摸晏兮的脸颊,不仅肿还有些发烫,再一摸他的额头,人倒是还好,没有发热。
“疼吗?”杜梨问。
“不疼。”
“这样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不是什么大事,令君不必担心。”
这倒不是谎话,晏兮虽然觉有人在嘴里弹皮筋,他的痛感不太敏锐,是真不觉地疼。
他满不在乎,还想拿回那块橘子饼,反正都吃了一半了,干脆吃完好了,不要浪费。
晏兮扑了几次,杜梨闪着手不给他。
杜梨知道他是个硬骨头,忍疼的能力着实让人佩服,从笄蛭之巢出来那样的重伤,身上甚至没有一根好骨头,补好皮囊后竟然能一声不吭跟着他,他嘴里说不是什么大事,杜梨可不相信。
他收好橘子饼,净了手,回来扳着晏兮的头说:“莫要闹了,我看看。”
晏兮乖乖地坐好,长大了嘴,说出一个长长的:“啊~~~~~。”
杜梨判断着方位,探了一只手指进去。
他先是碰到了这家伙口中尖尖的犬齿,有些刮人。
杜梨把指尖点在牙疼的那一侧,晏兮觉得一股清凉顺着患牙沁满整个口腔,头皮上的三百六十个毛孔一齐叫嚣着好爽,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天色已晚,不好叨扰郎中,先简单处理,若是明日还疼,怕是要找灵医来看看的。”杜梨运转灵力,暂且镇住晏兮口中那颗作乱的牙齿。
他正要撤出,孰料晏兮一口叼住了他的手指,杜梨感觉自己的手指陷入一团湿软中,还没等他抽手,眼前这只狼崽子舌头一绕,竟然裹住了他的手指,滋滋滋地吮吸了几下。
杜梨吃了一惊,实在不知他会忽然作怪,忙不迭地撤了手,愣在原地。
他有些着恼,这人怎么这样,身上不好了还那么多花样。
晏兮知道捉弄了令君,看出来令君的不快,他拿了一条毛巾,贱兮兮地去拉杜梨的手:“令君,擦擦吧,你手指上都是口水。”
啊,这都是谁害的呀!
杜梨转过脸去不理他,晏兮又是跑到前面作揖赔礼,又是可怜巴巴地扯着衣角唤:“令君~令君。”
杜梨冷了一会儿,抵不住撒娇,绷着脸轻轻勾了勾嘴角。
晏兮这才拉过杜梨的手,细细地给他擦干净。
“令君,今天我牙疼,那边的屋子我又实在害怕......”晏兮抓住牙疼的优势,语气无辜地暗示,就等着杜梨说后半句。
他料定杜梨会心软,迅速搭了一个架子。
“你睡这里。”杜梨果然从架子上爬了上去,随后他又稳稳地下来:“你睡床,我到旁边的卧榻上睡。”
晏兮一眼瞥见窗子边那个卧榻,倒也是宽敞舒适。
唉,事情总不能十全十美,能和杜梨住一间就很好了。
之前他们也有同住一屋的时候,但那时和现在不一样。
现在的关系变了,卸下狩岳袍的杜梨看起来颇为疏朗闲逸。
这样出门在外同居一室,在晏兮看来有些甜蜜,他也就满意了。
可是,没一会儿,就出现了状况。
作者有话要说: 杜梨,男友力maxmax
☆、鱼符
吹了灯,各自上床,空气安静下来。
晏兮隐隐听到窗外细碎的嘈杂,夜市上有人叫卖着菱藕,春船上载着满满的绮罗,打着浪花驶过江面。
牙齿下的疼痛又细细密密地跳动起来,这回疼痛勾结上了神经,一抽一抽得火辣。
牙内的燥热慢慢蔓延到全身,拱地整个身体都烦躁起来。
他仿佛感受到青羊谷狼吻里腥热的躁气;
然后是在噩花街被晏莫沧戏弄的蓬勃怒火;
再就是四殿酆都城楼上灼热的战火,
这些经过时间吹拂,已经变得细小的火苗,从新聚集在一起,贼心不死地发光发热,在他牙上烤了起来,直至将他整个人置于炭火之上。
晏兮虽不至于牙疼地吱哇乱叫,但也是烦地不行,他在捂着半边脸颊在床上翻来翻去。
“疼得厉害么?”神志不清中有人捧住了他的脸,清凉的手掌为他驱散一些蓬勃的躁意。
杜梨坐在床前,窗外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
晏兮坐了起来,救星般地抓住杜梨的手。他此时头发凌乱,双眼赤红,哆嗦着嘴唇喊了声:“令君。”
“真可怜,我一时没看顾好,就疼成这样了。”杜梨抚住他的脸运转灵力给他降温。
晏兮忽然很害怕,觉得杜梨之前是觉得他可怜,才和他在一起的,他咬咬牙硬下语气说:“我不疼。”
杜梨微蹙皱眉,这人真是嘴硬地紧。
晏兮覆着杜梨的手,迟疑了一下,眸光凄楚地问:“令君,你和我在一起委屈吗?是......是因为可怜我吗?”
杜梨这厢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被冷汗腻湿的头发,语气里已经是带来两分轻责:“不是不喜欢弄湿吗,怎地还流了这么多汗。”
“是吗?若是可怜......”晏兮不敢问下去了,若是令君是因为可怜,那怎么办?
“令君,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怕。”
“别怕,我不走,”杜梨暂且知道一些晏兮的过去,却不知他竟能如此不安,他觉得晏兮有时候像一只焦虑的豚鼠,总是担惊受怕,一有风吹草动就立起来左右扫视,进入警戒状态,上次在梁原镇的瀑布前,还以为自己要自杀。
不就是没有和他住一间房,他竟然怕成这样,现在听他这样的说话的语气,杜梨忍不住开口哄:“我不走,我在这陪着你,我和你在一起,不过是遵循本心,并无什么委屈的,你不必多心,你待我好,我都知道的。”
晏兮把脸深深埋在杜梨颈窝处,伸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服,杜梨感觉他的身体在微微颤动。
杜梨缓缓拍着他的背,轻声问他:“疼地厉害吗?”
晏兮咕噜着喉咙:“一点点。”
“不许瞒我。”杜梨感知脖颈处温热的水汽,语气变了变。
这样温暖带点薄嗔的话语,多年不曾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