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店的最怕人家说食物有毒,掌柜的又怒又急,捡起包子自己咬了一口,问到那人脸上,“凭什么说我的包子有毒,我自己都吃了,我家酒馆开在悦世镇二十来年,真材实料,童叟无欺,口碑一天一天攒下来的,街坊领居都看在眼里,你这无赖,凭什么红口白牙的污蔑我!”
那人轻蔑一瞥,夺手抢过包子,一个一个顾客地给展示过去,最后一屁股坐在杜梨旁边的椅子上。
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就不是毒药,也和毒药差不离了,这是什么包子,皮滚这么厚,馅儿包这么少,是人吃的东西吗?
告诉你,真正的包子是什么样,真正的包子皮薄薄薄薄的,可以看到里面滚动的内陷,一口咬下去 ,汁液就会爆出来,你说说,你这包子能比吗,一口咬下去,反胃也呕死了!”
掌柜是个实诚人,又挠头又跺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来辩。
这边太吵了,杜梨抱起晏兮,结了帐离开,晏兮的脉搏细地可怜,悦世镇找不到大夫,要赶紧去别的地方看看。
最好是能给妖,鬼,仙看病的灵医,普通的大夫怕是无能为力。杜梨又想,灵医驻扎现世,医道修为不高,也不知有没有办法?
无论怎样,都是要试一试的,清河县有几家灵医馆,杜梨捻了捻手指,判断了一个方向,就要离开。
“等等,仙长留步!”
杜梨有些吃惊,他以肉身在现世活动,怎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刚才那个男子走近了,拈着一块橘子饼,他源源不断地从布袋中掏出大把的橘子饼,狼吞虎嚼,吃的不亦乐乎。
这个布袋是他方才捡到的,在杜梨他们的座位下。
“这仿佛是在下的东西。”杜梨闻出橘子饼甜蜜的味道。
“哎呦,这位仙长不要管这些细节嘛!”那人又大吃了一把,看了一眼晏兮,啧一声:“你这位朋友,看起来不太好啊,要赶紧找靠谱的灵医看看。”
一丝淡淡的气味飘过鼻尖,方才酒馆里气味混杂,杜梨分辨不出来,这个位置避风又通透,杜梨确定了,是“盂姿尘”,一种补人灵魄的特殊药引。
看出自己修为仙身,又知道灵医这样的特殊职业,此人就算不是灵医,也和灵医脱不了关系。
杜梨给晏兮掩了掩风,急道:“这位兄台,你可有办法?”
“有办法是有办法,不过我凭什么帮你!”
“阁下若是愿意施以援手,只要我能够办到的,阁下尽管开口,在下绝不推辞。”
那人扬了扬手中的布袋,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笑嘻嘻地说:“这个橘子饼还有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晏......wuwuwu
这个故事差不多要完结了,或明天,或后天。
会想我吗?
☆、华发
“师叔祖,这个人救没救得?”扁鸦倚在纱橱旁,吊儿郎当地甩着牙签剔牙。
一双枯槁的手自晏兮脉门上抬起来,然后他整个人也从椅子上直了起来,一个干瘪的皮包骨架,颤颤巍巍操起笤帚,作势要打:“跟你说了多少次,一不要在外面乱吃人家的东西,二不要随便给老夫应私活,三不要把这种眼见没救的人往家里赶。这一条条,碾石砸碾盘,你全犯了个遍。
扁鸦见势不妙,抬脚就溜,酒胡子操着笤帚追在后面。
两人绕着雪人跑了几圈,最后酒胡子停了下来,颤着胡须喘着气。
扁鸦跑到门堂前,指着头顶的牌匾:“师叔祖,如此谦虚不像你啊?阎王叫人三更死,你酒胡子就敢叫他活到五更,这块“敢医敢言”,我可馋很久啦,就等你千秋作古,据为己有。你如今救不得人,打了灵尊医的嘴巴,砸了招牌。”
酒胡子求道杏林,千古岐黄豁然于胸,原本一生悬壶,茅屋济世。
而后叹,医得性命难医世风。携小辈,隐于市,自在穿行于市井,闲暇编纂医书,也算是自得其乐。
原本指望扁鸦给他养老,照顾照顾吃饭喝茶等差使。孰料这小子脚底长着轮儿,经常连个人影都摸不着。
晏兮五脏六腑、经脉血肉无不有伤。
按理说这样的人,早就该断气了,偏偏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迟迟不肯咽下。
面对这样严重且盘根错节的伤情,出于职业的好奇心与征服伤病的心态。
虽然嘴上埋怨不已,但是酒胡子还是难以控制,跃跃欲试。
不过有激情并不代表能救命,有时候死亡所向披靡,灵医根本无能为力。
酒胡子看了又看,再三斟酌,配药与下针都及其小心翼翼。
杜梨守在床边喂药、擦洗、几乎不眠不休的照顾晏兮。
扁鸦见他连续熬了几天,脸色不太好看,劝他去休息一下,这已经倒了一个了,还要再倒一个吗?
杜梨见他执意,道了谢,再三回顾后,走出了屋子。
远处响起鞭炮声,锣鼓喧天,有舞狮队路过街道,他想起今天已经是年初八了。
这天是要去“放生”的,把家里养的鱼虫鸟兽拿到外面,放飞野外,以祈祷生灵兴旺发达。
距离晏兮昏迷已经十余天了。
“这身纯阳仙躯,还有这眼睛......可惜咯。”屋檐下,摇椅上轻轻晃动。
杜梨朝酒胡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众生万象,不好沾惹,仙长识风见雨,怎得不灰心?”酒胡子手里握着两个旋转的核桃,摩擦的却是世事无常。
“现实没那么理想,也没那么低劣......医尊知晓世故,依旧满怀悲悯关照现实,晚辈不过是追随一二。”
酒胡子嗤了一声不置可否。
过了半饷,“熬过了这个年十五,就算是过了危险期。”
“他何时能苏醒?”杜梨微露了急色。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啧啧啧啧。”酒胡子砸吧砸吧嘴,瞪着眼杜梨看了半天,最后摇摇头,叹道:“老夫医术不精......”
到底是耽搁了时间,要死的人,强留了他在人世间,也许明天就可以醒来,也许他一辈子只能这样躺着,再也不会醒来。
此后杜梨什么也没说,依旧每天打水给晏兮擦洗身子,喂水喂药,晚间把他的手指擦干净,放在被窝里。
他的面色很平静,平静地像每一天。
杜梨的走鬼樊花灯没有反应,说明晏兮的魂魄没有离体,他似乎是被困在了身体的某个地方,迟迟找不到出路。
曾经,杜梨也尽力救过他,如果那次晏兮不在了,杜梨只会觉得遗憾惋惜,绝不会像这样的心绪凄迷。
这颗心如同浸在五味罐中,碱水泡三遍,苦水再泡三遍,然后掷入锅中又煎又熬,让杜梨无可适从。
这颗心,因为面前这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偷偷生了这么些爱恨悲喜。
房间里安静地可怕,杜梨摩挲着鱼符,拿在手里只是一块沉甸甸的铜坨子,坚硬又冰冷,晏兮却是喜欢地不得了,时不时还要拿出来细看一番。
杜梨甚至能看见他收下鱼符时欢喜的神态;每晚睡觉前收纳放好的珍重情意。
昏迷的晏兮,嘴里偶尔支出一两句话,杜梨靠近了,才勉强分辨出,他在唤他。
令君,谢谢你。
令君,九天是什么样子。
令君,橘子饼,甜。
令君,对不起。
令君,我等你等地好苦。
一句一句,一点一滴。
等地好苦?
那时的杜梨不理解,什么叫等得好苦?
现在......等待的滋味,当真是满心焦苦......
他手里一杯氤氲的开水,抬头饮了一口,缓缓地喘了一口气,像是抑制的叹息,像是虔诚的祈祷,“别叫我等了……”
长长的甬道,耳边是空旷的回声,晏兮数着自己的脚步声,一、二、三......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他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他怕一旦停顿下来,无边的黑暗浸润过来,连自己也要看不见自己。
孤独湿冷潜伏在空气里......铁刺荆棘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匍匐过来,
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缚住了手脚。
甬道的尽头是泥潭,是绝路。
晏兮一点一点地往下沉,腥臭的污泥没过胸口,没过口鼻,仿佛被擭住了喉咙,窒息的感觉传来。
他并没有感觉到过多的痛苦,也没有恐惧,情感稀薄了,一切都很柔和,然后渐渐变得平静......
“晏兮!晏兮!”
仿佛有人在唤,熟稔又急切。
“快些醒来吧!”
又唤。
一个白影扑过来,他提着一盏萤火般的小灯,一抔一抔刨开淤泥,他的手,他的脸变得腥污不已,他毫不在意,用力扯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荆棘。
“你......是谁?”意识缥缈,无法凝聚。
那个人加快了速度。
“住手......你住手......”晏兮迷蒙又茫然。
那人的双手被划地鲜血淋漓,他朝晏兮伸出了手,抬头的时候,晏兮看清了。
“令君。”他唤了出来。
“嗯,我在。”杜梨应他。
杜梨走了过来,在案上放了一盆石菖蒲。
他已经习惯了,晏兮经常在梦里唤他,杜梨都会给他回应。
“令君。”晏兮又唤 。
“我在这里。”杜梨熟稔地回答他。
“这是在哪儿?”视线范围内白茫茫一片。
杜梨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急忙伸手去摸,摸到了晏兮的手,脉搏一点一点有力地跳了起来......
“令君,雪还没停吗?”
案上那盆菖蒲,飘逸俊秀,叶子又绿又水灵。窗外暖风吹过,吹得房间清明旷朗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