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终是哪方赢了?”
“哪方赢了不清楚,但肯定是榜上那人赢了。”
待鸿胪寺官司及一众侍卫退出来,众人一哄而上。
里头有人喊:“会元是苏州人士。”
外头人也喊:“叫什么?”
只听里面道:“苏岑!叫苏岑!”
阿福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一路从贡院跑回苏宅,冲进房门只见那事主还躺在卧榻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块酥饼,酥饼渣子掉了一身,那人却浑然不觉。
不拘小节,果然是大人物才有的风度!
“中了!二少爷中了!”阿福兴冲冲道。
“哦?”苏岑挑了挑眉,“会元?”
阿福一愣:“二少爷你知道了?”
苏岑站起来扫了扫身上的渣子:“我那篇文章,要么一鸣惊人,要么死无葬身之地,没有第三种说法。”
“连中二元,二少爷你太厉害了!”阿福围着人团团转,之前他一直觉得苏岑就是个寻常富贵人家被惯坏的纨绔子弟,嘴上虽不说,服侍起来也没怠慢,心里却始终有些异样。可这一路上相处下来,他越发觉得自家少爷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般浮浪,机敏起来心思如发,学问也是货真价实,崇仰之情不知该如何表达,便一遍遍重复着那句“太厉害了”。
“过几日就是廷试了,到时候再争个状元回来,连中三元,咱们苏宅定是祖坟冒青烟了,”阿福从人左边晃到人右边,“参加廷试就是看见当朝天子了,以后二少爷当了大官说不定我也能跟着去那皇城里看看,二少爷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阿福,阿福,”苏岑把人按住,这人像只蛐蛐似的在眼前跳来跳去,直晃的人脑壳疼,从桌上拿了个酥饼塞到人手里,“吃个酥饼。”
“二少爷我不吃,”阿福兴冲冲推回去,“你真的太……”
“我太厉害了,我知道了,”苏岑及时打断,把酥饼收回来自己咬了一口,皱皱眉:“其实我也不想吃,我还是比较想喝碗米粥。”
这人一大早出去看榜连饭都没给他做,无奈之下这才去巷子口买了几个红糖酥饼,红糖没吃到,倒是酥饼渣子掉了满屋。
阿福一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现在就去做饭。”
看着人又兴高采烈跑出去,苏岑不由坐下来会心一笑。说不紧张都是假的,他这一宿就没怎么睡好。他那篇文章写的太过极端,很可能就触了某些人的颜面,给他施点小手段让他不得翻身。当初林老头就说他戾气太盛,不懂的掩盖锋芒,他当时还不以为然地一笑,反讥道“老师你都能一怒之下辞官返乡,我这算什么”,只记得当时老师捋着自己几根山羊胡叹一口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不要学我。”
他当时面上恭敬,心里想的却是风摧木断为之脆,石毁于流为之€€,他信奉的是百炼成钢,风火雷电浑然不惧。
所以提笔那一瞬,心里想得是什么写下的就是什么,绝不违逆本心。
如今能入榜,那定是说朝中还有清醒之人,也不枉他千里走这一遭。
第5章 廷试
一月后廷试。
原则上入了杏榜的人员不会再裁冗,只是确定名次先后,还有最令人瞩目的一甲人选及状元郎花落谁家。
廷试考的是策问,三百名贡士聚集在大明宫,按点名先后上前,伏首含元殿门外,由天子提问,当庭作答。答题期间需得低头颔首,不得直视天子面容。
苏岑随着一众仕子在鸿胪寺官司带领下由皇城入宫城,一路途径前庭太常寺、鸿胪寺、尚书省,这才由丹凤门入大明宫,来到真正的天子脚下。
队伍顺序按照当日会试名次,苏岑自然排在第一个,一路上皆在暗叹这皇室建筑果然雄伟气派,入了丹凤门,整个人不由一愣,脚步一滞致使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鸿胪寺的小官司一笑,“苏才子,快些吧,皇上等着呢。”
苏岑这才点点头,跟了上去。
只见眼前是三条拔地而起的龙尾道,白玉石阶犹可见玉石纹路,两旁青石栏杆雕镂上层为螭头,下层为玉莲,苍茫大气宛若天阶。而含元殿就屹立在这天阶之上,左右各有翔鸾阁和栖凤阁两厢对峙,宛若雄鹰展翅,与远处龙首山遥遥相应,背依青天,俯瞰万物,煌煌不可直视。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难怪有人穷尽一生想入这道门,这至高无上的皇家威仪和这睥睨众生的气派的确有令人趋之若鹜的吸引力。
龙尾道分三层,这三百人便是站在中间一层与最上层连接的平台上,为示公正,廷试的顺序由抽签打乱,庭中有执笔的官司将仕子所言一一记录,以备后续查看。
已然进了三月,本是万物始春不冷不热的好时节,这三百人里满头大汗者有之,瑟瑟发抖的也有之,甚至有人在叫到自己名字时一激动惊厥过去,三年努力化作泡影。
苏岑略微偏了偏头,与他并排站着的是杏榜第二名,自打进了丹凤门他就发觉这人有意无意在打量他,他自幼受人端摩惯了,向来不在意别人目光,可被这人盯着他总有一种不自在之感。
那人一身素纹墨兰织锦缎,周身自带一股雍容气度,见苏岑看过来也不闪避,冲着苏岑一笑:“苏兄,久仰大名。”
为表礼节苏岑也简单冲人拱了拱手,只是这人认得他,他却不认识这人,榜都是阿福替他去看的,除了知道自己是榜首,其他的一概不知,无奈只道:“幸会。”
“你不认得我?”那人眼里闪过一抹惊诧,转而又笑道:“腹有才华之人多半也不屑于打探那些小事,我看过苏兄的文章,确实作的鞭辟入里,理法辞气皆妙,非常人所能及,我对苏兄景仰的很。”
“你看过我文章?”苏岑不由眉头一皱,春闱试卷都糊了名,由书吏誊写一遍后送到礼部统一审阅,期间礼部官员食宿皆在一处,外人不得出入,这人是什么人,竟敢说看过他的文章?
“苏兄不要误会,”那人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所言容易引人乱想,笑了笑只道:“苏兄可知今年杏榜为何晚了半个时辰?”没等人作答又道:“礼部和翰林院差点打起来就是因为我们俩,一开始我不服气,放榜之后我小舅舅找来你的文章给我一看,我才知确实不如你,我输的心服口服。”
“小舅舅?”苏岑听的越发云里雾里。
“我小舅舅对你也很感兴趣呢。”那人冲苏岑一笑,笑里是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恰在此时传唤官上前,对着那人施了一礼,道一声:“世子,该您了。”
换作旁人传唤官都是在阶前叫号,到这人这里却是传唤官亲自下来请,而且刚刚那传唤官貌似称呼他“世子”。
本朝除了少数几个像宁王这样有军功的王爷手里握有实权,大多数王府虽享世袭特权,表面上风光实际却是个吃闲饭的称呼,手里并没有实权,若想登朝入仕,便只能随普通考生一起参加科考。
看来这位便是位不甘心吃闲饭的皇亲国戚。
那人随传唤官走出两步又回头冲人一笑,“我叫郑€€,日后还望苏兄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