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新人在侧,年纪轻轻,脾气比他好了千倍万倍,谁还有功夫来搭理他。
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一场交易,要什么真情实意?
也就是午夜梦回时还能想起一些,像一根刺埋在心口,从外面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知道,它在那,隐隐作痛,扎的内里鲜血淋漓。
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干,纠结再三,还是决定重拾贡院的案子。
刺既然不能拔出来,那便磨钝了它,适应了它,忽略了它。一桩心事放不下,便拿另一桩心事盖住。
这件案子到田老伯被暗门暗杀便算断了线索,暗门这边他插不进去手,无奈之下只能从十二年前田平之那件案子着手。
大理寺的卷宗他都翻遍了,永隆二十二年三月到四月期间卷宗呈现空档期,不仅田平之的案子,好像整整一个月大理寺都没接手新的案子。到了五月,太宗皇帝驾崩,神宗李巽继位,大赦天下,大理寺更是沉寂了一般,一直到来年三月才又有了新的记载。
不过自从神宗继位,陈光禄所办的案子就日益减少,最后虽是升了大理寺卿,但没过几年人就致仕了,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了音讯。
大理寺官方案宗里没有,那……天下刑官手里奉为圭臬的《陈氏刑律》呢?
苏岑立时兴奋起来,《陈氏刑律》流传广泛,多次翻印档次参差不一,所幸现任大理少卿张君就是师出陈光禄,手里有一整套《陈氏刑律》就摆在他书房最显眼的博古架上,据说当年还得了陈光禄的亲笔题字,算得上最原始一版,也是最为详尽的一版。
本以为是件简单的事,借来看上一看再还回去就是了,不料竟还出了岔子。
张君一脸为难地看着苏岑,道真不是他小气,实在是这书已是绝版,又有老师的亲笔题字,他还指着拿这书传给子孙后代留个念想,所以早就立下了规矩,这书不外借。
不借就不借吧,苏岑€€着脸带着礼亲自上门,在人书房里借看上一眼总不算过分吧。临上门前苏岑还特地沐浴焚香,好像看的不是刑律,而是佛经。
都到这份上了,张君也无可奈何,在前厅跟人寒暄了几句,茶水刚送上来,只听后院敲锣打鼓,来往的下人只道后院走水了,等两人赶过去时,书房早已火势冲天,进不去人了。
张君颓然瘫坐在地,这小祖宗真是好能耐,走到哪瘟神跟到哪。还没等缓过一口气来,只见一人披着一身湿衣已经冲进了火场里。
张君往身后一看,差点给吓晕过去,刚刚还跟在他身后的人不知何时竟没了踪迹,再一想刚刚那个身影……
仰天长啸一句苍天啊,招惹上这位小祖宗他是造了什么孽?!这是何等人物啊,这要是折在他这儿了,明日他就得提着全家脑袋去面见那位!
当即踉踉跄跄爬起来就要往火里冲,被下人强行拉住这才作罢。
“愣着干嘛,救火啊!”张君振袖一呼,如炸了毛的母鸡,亲身上阵,举着水桶往井边冲。
苏岑刚进火场就被迎面而来的火舌逼得身形一晃,强忍着针扎般的刺痛四处打量,火势最凶的正是书房里的博古架,没猜错的话那里应该就是起火点。
这明显是有人冲着他来的,他刚查到这儿立马就有人过来销毁证据。
这也正说明了这书里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陈氏刑律》四大本,倒是好认,烧的正旺,苏岑刚待上前一步,房梁不堪重负噼啪一声,正砸在苏岑面前一步之遥!
苏岑霎时起了一后背毛毛汗,心道一声好险,跨过房梁将书从博古架上取下,拿湿衣物一包,立时往外跑。
几乎是他迈出房门的同一瞬,身后轰然而碎,整片房梁坍塌倒下。
张君白眼一翻,险些又要晕厥过去。
直到看到那袭身影从尘土飞扬中杀出,一口气才勉强上来。
苏岑把书往地上一扔,提起一桶水兜头浇下,沁凉的井水直激的人在青天白日下打了个寒颤,苏岑始才觉得自己总算又活过来了。
提着书来到张君面前,含笑看着张君,“张大人,这书……”
“拿走,你都拿走,”张君急忙摆手把书推给苏岑,“想去哪看去哪看,千万别在我家就行。”
第37章 刑律
苏岑当晚便把书带回了苏宅,晚饭都没顾上吃,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衫埋头进了书房。
白日里张君那急着出手的态度也是情理之中,现在这书就好比烫手山芋,书在哪灾祸便紧随其后,他得在放火那人得知他把书救出来之前把书看完了。
封皮早已烧尽,扉页烧了一半,陈光禄提的几个字犹在:持心如衡,以理为平。
苏岑不由心绪激荡,简简单单八个字,足以做为天下刑官判案量刑之准则,然而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官场练达,人情世故,左右逢源,要做到心衡理平,问心无愧,谈何容易?
想着自己衣尘仆仆,竟要以如此面容面对这盛世绝学,苏岑心虚地搓了搓手,道一声得罪了,这才启了书。
一盏烛灯,半纸残卷,伴着夏夜虫鸣,点滴已至天明。
苏岑合上书时天光刚刚翕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刚起身,门缝里悄悄探了个头进来。
“苏哥哥,看完了?”曲伶儿端着一盅参汤进来,把汤放在桌上,对苏岑道:“饿坏了吧,先喝盅汤。”
苏岑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一碗参汤下肚身上才活络起来,看了一眼曲伶儿,又看了一眼天色,惊道:“你们也一宿没睡?”
“哪能啊,”曲伶儿嘻嘻一笑,末了才道:“是阿福,担心你半夜饿了没东西吃,守着这汤守了一夜,我是刚刚才把他替下,把他赶回房里睡觉去了。”
苏岑看着尚带温热的碗,半晌只能道一句:“多谢。”
“可有什么发现?”曲伶儿凑上来。
“嗯,”苏岑拿起一册书,翻到某一页递上去,“《陈氏刑律》不同于卷宗,因常作为援例使用,所以编写时都是按事件编排的,而非时间,所以找的时候费了一番功夫。我按照大理寺卷宗将书中事例都重新进行了编排,这才找到当年被隐藏的案子。”
曲伶儿对着书瞪了半天,“苏哥哥,我看不懂,”又对着苏岑瞪了半天,“我也听不懂。”
苏岑轻轻叹了口气,“听说过陆家庄吗?”
“陆家庄?”曲伶儿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
“案子发生在永隆二十二年夏,死了一个死刑犯。”
“死刑犯死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但是当时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那个死刑犯名叫陆小六,是定安侯府的一名奴仆,永隆二十一年冬因酒后失手把候府的小侯爷推到荷花塘里淹死了,被候府的人打断了一条腿扭送到大理寺,判了死刑,原定于来年秋后处斩,不曾想正碰上新帝继位,捡了一条命。后被遣返原籍,也就是陆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