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倒是命大,”曲伶儿啧啧两声,又问:“那怎么就又死了呢?”
“遣返原籍的当天晚上就死了,当时说是这陆小六贼心不改,半夜里喝了酒去调戏猎户家里的女儿,被人活活打死了。”
“啊?”曲伶儿抽了抽嘴角,“这得是多大的酒瘾?上次喝酒就险些送了性命,竟然还敢喝。”
愣了一会儿才听出问题来,“这案子有什么奇怪的?”
“你也发现了吧,”苏岑微微一笑,“就是因为这个案子不奇怪才正是它的奇怪之处。大理寺所办的案子,要么关系皇亲贵族,要么是京中的重案要案,这么一件小地方的小案子为什么会引起当时大理少卿陈大人的关注?”
“啊,对!”曲伶儿点头称是,“我之前是觉得怪,但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有问题。这件案子太小了,而且案情清晰,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还有更怪的,”苏岑接着道:“陈大人接手这个案子后,打死人的那个猎户就到衙门自首了,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还有好些个陆家庄的村民都证实是陆小六调戏猎户女儿在先。后来陈大人亲自开棺验尸,你猜如何?”
“如何?”
“棺材是空的。”
“空的?”曲伶儿抬起头来,“那陆小六的尸体呢?”
苏岑摇了摇头,“有人说被猎狗叼走了,也有人说陆小六当时就没死,醒了之后又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更有甚者,说陆小六被山神娘娘招走了,做了伥鬼。”
曲伶儿眨巴眨巴眼,“什么是伥鬼?”
“为虎作伥听说过吗?”
曲伶儿瞪大一双桃花眼摇摇头。
苏岑用尽平生素养强忍住把人赶出去的冲动,冲着那碗参汤耐心解释道:“传言被老虎咬死的人就会变成伥鬼,得给老虎找到下一个受害者,灵魂才能解脱。村子里有个传说,后山上有一个山神娘娘,专找横死的人来给自己当奴仆,打猎的猎户说后山有时候就能看到无人认领的尸骨,那都是山神娘娘招走的伥鬼,还有人说在雨夜看见过百鬼夜行,最后消失在深山里,再也没出来过。”
曲伶儿青天白日里打了个寒颤,捋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苏,苏哥哥,咱们还是说案子吧,别说这什么伥鬼了。”
苏岑摊摊手,“有人证,有物证,还有人认罪,还有什么好审的,这陆小六本就是个死刑犯,看来是阎王老爷不放人,谁也留不住。”
“哦。”曲伶儿垂下眉目,趴在桌上,“这跟田平之的案子,跟暗门有什么关系啊?”
苏岑阖上书站起来,“我现在也说不上来,但陈大人把这件案子通过这么曲折的方式留下来定然有他的道理。”
而且这个时间,距离林平之案过去不过几个月,这期间陈光禄是查到了什么,才从京中辗转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
这案子到底是有什么稀奇之处,见不了官方卷宗,只能通过这种奇闻轶事存留下来?
见苏岑又开始神游天外了,曲伶儿收拾碗筷悄悄退了出去,临走时轻声道:“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你歇息会儿吧。”
也不知人听没听见。
接下来几日,苏岑又分别找了有关陆家庄及陆小六的一些线索,皆是一无所获。尤其是陆家庄,自陆小六那事之后,别说命案,就连小偷小摸邻里纠纷等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没再出现过,整个村子像是游离于大周司法之外,再无只言片语的记载。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所获,书房走水过后没几天,张君捏着一块水头不错的玉坠过来问苏岑是不是他丢的,打扫书房时从余烬里找出来的,不是张府的东西,这才猜测是不是苏岑进去救书时不慎落下的。
苏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一句:“冰花芙蓉颜色改,云端轻絮玉天成”,便将那块坠子拿到了手。
苏岑握在手里端详了良久,此玉名为冰花芙蓉玉,属于少见的粉色玉种,内有通透的冰花纹路,其颜色会随着佩戴时间而逐渐加深。
也正是因为如此,此玉多为女子佩戴。
他之前一直以为是有人追踪他到了张府,如今看来也不尽然。没人会出来杀人放火还带着块坠子,此人极有可能就出自张府内院,听说他要借书,便把书房烧了,还不知道他要借的是哪本,不然也不会烧了半天一套《陈氏刑律》还没烧完。
那这人出现在张府是必然还是凑巧?若是必然,耳目遍布朝廷命官家中,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第38章 廷辩
苏岑觉得自己可能是这天底下最悠闲的朝廷命官了。
可能是见识到了他的闯祸功力,先把朝中两大权臣得罪透了,走到哪儿哪儿有暗杀,随便一查就能牵扯出几十年前的旧案子,张君只能将这位爷当成祖宗供着,案子从来不敢让他接手,打着他新官上任熟悉业务为由,一摞一摞案档往这儿送,力求把苏岑圈禁在书房里。
苏岑倒是乐得清闲,平日里帮宋建成养养花遛遛鸟,借着机会恶补一通官场规则。这件案子办到现在之所有束手束脚,有李释的强加干涉,却也有他几分横冲直撞不知通权达变的原因。心里明白张君不可能一直圈着他,这件案子牵涉广泛,等他真正能放开手脚查的时候,势必要对律法游刃有余,最好还能找出可钻的空子,让人再也挑不出把柄拿捏他。
大理寺的日子过的还算轻松惬意,就有一点,他如今官居从五品,需得初一十五入朝参加朝会,虽说以他的级别只需要、也只能跟在后面看看热闹,但好在总有人不甘寂寞,愿意出来给大家逗逗乐子。
苏岑点着瞌睡躲在人群后头听吏部侍郎推举湖州刺史的人选,心下了然,一会又有好戏看了。
这湖州是什么地方,天下人道“苏湖熟,天下足”,这湖指的就是湖州,素有天下粮仓之盛誉,不用说也知道是个肥差,自古为朋党必争之地。
本来之前的湖州刺史干的好好的,奈何太湖上闹水匪,刺史带人剿匪途中竟不慎落水死了,震惊朝野,连苏岑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有所耳闻。后来朝廷派兵围剿,水匪没了,只是这刺史人选又起了风波。
毕竟谁占了湖州就等同于抢占了一座小金库,爱财之心人皆有之,楚太后就一直想着把自己侄子送过去,只是奈何这前面还有一座大山挡着,那位宁亲王也不是吃素的主儿,凡事都要横插一杠子。
苏岑听着吏部侍郎在那长篇大论、极近阿谀奉承之能事,大力吹捧楚太后那位侄子,目光慢慢游离,不自觉地就落到了那人背影上。
那位宁亲王看样子倒是并不在意这跳梁小丑一般的行径,随意靠着椅背,一手轻轻搭在扶手上,不经意摩挲着手上的墨玉扳指。
这人好像与生俱来一种鲜明的气度,英英玉立,一眼就能与众人区分开。
果不其然,等吏部侍郎奏报完,李释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扳指轻轻在扶手上叩了一下,这边立即有人站出来:“臣有异议。”
发话的是兵部尚书,直接道:“湖州之地,水患横行,派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过去只怕剿不了匪,还是得喂了太湖里的水鬼。臣保举魏州司马康簏,身经百战,可保湖州太平。”
立马就有人出来反驳,“岂有此理,我大周何曾有武将担任过刺史一职!”
兵部尚书冷冷一笑,“非常之地当取非常之法,你忘了上一任湖州刺史是怎么死的了吗?”
下面吵得热火朝天,为难的还是庭上的小天子,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瞥一眼柳€€,又看一眼李释,小脑袋转的像个拨浪鼓,就是拿不定主意。
身旁的太监趁着庭下吵得激烈,悄悄探上去在小天子耳边耳语几句,不几时果见小天子眉心一展,还没等发话,只听一声轻咳。
朝堂上一瞬寂静,只见李释抬了抬手,指着那个太监一点,“拖出去,杖毙。”
“皇叔?”小天子怔愣抬头,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皇叔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