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 第126章

苏岑叹了口气,一边吩咐衙役们看好徐家下人,不许将鬼影之事往外说,如今已经够乱了,他不想再闹得京中人心惶惶。另一边暂时放下提审徐家管家的事,跟着小孙赶赴另一个现场,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小孙道:“今天一大早京兆衙门接到报案,说有人昨天夜里在自己家里被烧死了,京兆衙门的人过去一看,这不跟前天御前烧死的那个一样嘛,所以就把案子移交给了大理寺。”

“他们倒是会省事,”苏岑不冷不热嘲讽一句,接着问:“死者什么情况?”

“这次是死在自己家里的,所以不用确定尸源,”小孙道,“死者名叫刘康,是个药商,不过他的生意不在关内,这人貌似跟安西都护府那边有点关系,他的药材大都走陇右道出销到关外,大食、波斯那边都有他的生意。”

“又是个商人,”苏岑一边想着一边已经出口问了:“他跟徐有怀认识吗?”

“我就知道大人要问,”小孙道,“已经让人查过了,刘家虽在京中,但刘康一般都在外地跑,一年也就回来一两趟,这次是因为临近年关才回来的,没想到就出了这种事。倒是没听说刘康跟徐有怀有什么往来,他们虽然都是商人,但一个是药商,一个做古玩生意,也是风马牛不相及,应该只是赶巧了吧。”

苏岑点点头,不再多言语。

刘家位于永崇坊,跟徐家所在的延康坊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相去甚远。

看着刘府的规格也算个大户人家,苏岑刚到门外就被里面出来的一个下人撞了个满怀,苏岑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小孙已经开口骂上了,“慌慌张张的干什么?撞坏了我们大人你担待的起吗?”

那个下人抬头看了苏岑一眼,可能也是惊讶于苏岑的年纪,眼里闪过一瞬迟疑,紧接着便低下头道:“大人息怒,我家夫人犯了心悸,我是着急去拿药这才冲撞了大人。”

苏岑自然不会跟一个下人计较,摆摆手让那个下人先去拿药,随后才跟着小孙进门。

这刘家倒是比徐家安静了不少,正厅里坐着个中年妇人,应该就是下人口中的那位夫人,手里捏着串佛珠念念有词,见苏岑进来也只是站起来简单欠了欠身,便又坐下去不搭理人了。

尸体停放在旁边庭院里,苏岑没在前厅多做停留,直接去庭院看尸体。

宁三通一早接到消息已经先一步过来了,看见苏岑站起来打了声招呼,简单净了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仔细擦拭自己那双白净的手。

苏岑打量了一眼横卧在院子里的尸体,一点寒暄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问怎么样了。

宁三通对这位苏大人的性子早已见怪不怪了,边擦手边道:“尸体上有红斑、水疱,气管我也剖开看了,有烟灰炭末,人是生前烧死的无疑。”

“但是?”苏岑问。

宁三通放下帕子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但是?”

苏岑垂下眸子看着尸体,“正常人在目睹了之前烧死的那个人后,再看到另一具死因相似的尸体时应该不会质疑他的死法,你却花大功夫验证他是不是生前烧死的,自然是有什么原因。”

宁三通兴奋地在苏岑肩上不轻不重地撞了一拳,“苏兄咱们真是天作之合!”

苏岑皱了皱眉掸了掸肩头,姑且不论这人为什么自来熟地跟他称兄道弟,单就这成语用的就让他浑身不自在,“说重点。”

宁三通指着尸体问:“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苏岑为了撇清跟这人“天作之合”的嫌疑,冷冰冰道:“你是仵作还是我是?都要我来看还要你干嘛?”

宁三通脸上多了两分失望神色,不死心道:“你再看看苏……”

苏岑一个眼刀杀过去,宁三通悻悻地把一个“兄”字咬断在口头。

宁三通拿出帕子接着擦手,“尸体呈现平伸状,相比徐有怀当初的死状,这个人可以说死的相当安逸了,没有挣扎,没有蜷曲,甚至没有开口呼救,这在被烧死的人中说的上是相当怪异了,因为一个人即便是一心求死,但身体的本能反应也还是无法避免的,但你看地上这块灰烬,仅局限于他身下,说明这人根本就没有移动过。”

“他被人下过药。”苏岑一针见血。

宁三通一拍大腿:“我就说咱们……”

紧接着迎着苏岑冷冰冰的目光识时务地改了口,“大人真是英明神武,盖世无双。”

苏岑吩咐一旁的衙役,“把书房里所有杯碗茶具都带回去,一一查验。”

又问方才录口供的书吏,“昨夜人在家里烧成这样就没人发现?”

昨日那个书吏自然不敢再往苏岑面前凑,今日这书吏是个新来的,没了那么多阿谀奉承,直接道:“这处书房位于偏院,跟下人们住的内宅隔着好几个院落,而且起火时是在夜里,刘康也没有呼救,所以直到今天早上下人过来叫他用膳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苏岑点点头,跟着进了书房。

“听说你昨夜在徐有怀家里捉鬼来着?”宁三通靠着门框对着苏岑的背影问。

徐家闹鬼的消息瞒得了百姓,却瞒不住大理寺的人,苏岑一边打量着书房的装潢布置一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宁三通试探着问:“你也相信那什么天神降罚恶鬼杀人的说法?”

“要真是神鬼作怪还要我们大理寺何用?去太常寺找几个巫祝不就行了。”

大理寺和太常寺同属九寺五监,按理说太常寺掌宗庙礼仪,大理寺管刑狱勘验,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自李释掌权以来,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能省则省,就每年那两次祭天还一切从简,再加上礼部跟着掺和,太常寺油水流尽、家门不保,只能三天两头过来掺和大理寺的事,但凡一点能跟鬼神沾上边的事他们就要插一脚,这还不够,还帮着宣传造势,每次搞得人心惶惶才罢休。

苏岑翻了翻书架上的几本书,看得出来刘康确实是常年不在家,这些书都近乎是全新的,没怎么被人翻过。

宁三通啧啧两声,伸长了脖子道:“你说得对,咱们大理寺只管‘人’的事,可管不了鬼神之事,而且真要是鬼害人,还用给刘康下药吗?那这鬼也不怎么样嘛。”

苏岑微微回了回头,对宁三通这一番拿腔作势的调调稍有所动,只见宁三通冲他眨了眨眼,示意他去看庭院里不知何时围过来的刘家下人。

苏岑心道这宁三通还不算太笨,这一席话既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又有敲山震虎的意思,毕竟能在刘康身边给他下药的,也不外乎刘家这些个人。

苏岑回神继续往里间走,正冲门口有一张乌木书桌,桌上还摊着一幅画,看样子刘康生前最后时刻应该就是坐在这里对着这幅画。

苏岑绕到桌前随眼一打量,不由脚步一顿,一股细密的寒意从脑中油然而生。

那是一枝繁叶,无拘无束肆意伸展,洋洋洒洒铺就了半张画纸,却全无拥挤逼仄之感,枝叶罅隙交错,合理有据,每片叶片都不一样,形骨轻秀,朴素自然,就像是活生生绽在眼前。

但再看细处,这画里的枝干跟当初在徐有怀家里找出的那副《桃夭图》不论是虬曲程度还是角度,都如出一辙,看着就像是那副画里的繁花落尽,兀自生出这些枝叶来。

画上题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落款还是那个沈存。

“怎么了?”宁三通凑过来,“桃之夭夭?这画有问题?”

“徐有怀家里也有一副,”苏岑把画一卷,冲外面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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